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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戏装山河(H,民国军旅) 作者:君子在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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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高鼻梁大眼睛的漂亮姑娘靠近他时,一股极淡的香从她的发间飘出来,他全身都像被施了定身法术,胸口扑通直跳,不知不觉脸就红了。

    这一段小插曲没有干扰沈飘萍,她回到佛殿,看着满地熟睡的难民,很快忘记了刚才那位不懂礼貌的年轻士兵,所以等原野红着脸追上她,结结巴巴的请她帮忙时,她很爽快的接过了水桶里的瓜瓢。

    佛殿的窗户被寺僧用帐幔遮挡起来,朱砂和绛紫交织的厚布帘把阳光过滤成一片昏沉的泥金色,客堂中间点起的四只大炭盆驱散了寒冷,使这处暂时的避难场所更适宜居住,大家安静的睡着,铺盖与铺盖相邻的狭窄过道上,沈飘萍和原野一前一后,放轻了脚步行走,看见有孩童在睡梦中蹬了被子,就俯身掖一掖被角,看见有人睁开眼睛,就蹲身用极低的声音问一句:“渴不渴,刚烧了热水。”

    沈飘萍在大殿一角找到了蜷缩着的莫青荷,就不走了,在一旁静静的看他。

    去年她见过莫青荷,那时候在她的眼中,他不过是一名长相俊秀,唱腔清亮的名戏子,言谈举止有些做作,脾气更不见得温驯。她不知道三哥究竟看中他哪一点,在她印象中,三哥对于戏子演员之流一向来者不拒却又口味刁钻,不管男女,新鲜两天就扔开了,然而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位与他闹出无数花边新闻的京城名旦,不但能让沈家老三在所有宾客面前对其袒护有加,在一年之后,竟然光明正大的闯进沈家客厅,说自己是个共产党。

    她不知道三哥与这小戏子联合起来唱的哪一出,或者说,连三哥也不知道他在唱哪一出。

    她认认真真的打量着莫青荷,他的睡姿也与别人不同,几乎是半坐着,后背倚着墙,垂着脑袋,随时准备惊醒似的,虽然带着逃难的狼狈,细看之下,他仍是个漂亮迷人的小伙子,肩膀窄而不溜,不算高挑,四肢匀称修长,睫毛浓重的像合在眼帘的两只小手,这让他显得忧郁,然而睁开眼睛,他的眼神又总充满希望。

    她见莫青荷的被子已经滑到了胸口,就替他往上轻轻一拽,不想莫青荷睡得浅,立刻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很腼腆的笑了笑。

    怕吵醒了周围的人,沈飘萍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盛了一碗热水递给他,莫青荷早渴得嗓子冒烟,那水又烫,就两只手捧着碗,一口一口抿着喝, 边喝边烫的吸气。沈飘萍看着他微笑,觉得这名伶一点架子都没有,像小猫似的讨人喜欢。

    她没想到戏子里也有重情义之辈,格外看重他一些,觉得他虽然是男子,但比大哥养的那些女人不知好了多少,她们一听说沈家不打算出洋,早都跑光了,临行还把大哥在外面置办的小公馆搬的干干净净,只留了两双破了洞的玻璃丝袜。

    沈家人的性情偏于直爽傲慢,但也没多少坏心,她见莫青荷把一碗水都喝得见了底,又添了一瓢,轻声问他:“你多大了?”

    莫青荷说话慢声细语:“二十一。”

    沈飘萍又问他:“咱们同年,哪个月的生日?”

    莫青荷喝了口水,笑道:“那就不知道了,师父他老人家没说过。”

    沈飘萍觉得他可爱,情不自禁弯下眼睛:“我生日在正月,大约比你年纪大,叫你嫂子实在不像话,你要是愿意,叫我一声姐姐吧,往后三哥欺负你,我要替你出头的。”

    莫青荷怔了怔,低头不说话了。

    沈飘萍见他犹豫,道:“我不信你们真的闹僵了,自古女性的心思就比男人细巧,我看得出来,你还恋着他。”

    莫青荷眨眨眼睛,小声却爽快的应了一声:“姐。”

    他这一声唤出来,沈飘萍笑得像真添了个弟弟似的,要是此时口袋里有糖,恐怕要拿出来分他几块甜甜嘴了。莫青荷也觉得挺有意思,抿嘴笑道:“你跟沈哥一样,都把我当小孩看,我天天风里雨里的跑,哪能老是十五六岁的德行呢。”

    说完看了看时间,叹了口气,道:“你们歇一歇吧,我是不能睡了,这里这么多人,每个都要吃饭,我带队伍出去运粮食。”

    75、

    就在莫青荷带领杭州百姓躲避于山中古刹时,撤退到百里之外的国军部队却是另一番景象。

    一处临时搭建的医疗处,因为缺乏木柴而令人感到寒风沁骨,受伤的士兵并排躺着,发出低沉的呻吟声——国军主力战败撤退,消炎药粉和止痛剂都极端匮乏,有些较小的手术,比如取出一枚子弹,摘除化脓的眼球,都在没有任何麻醉的条件下实施,不时有人像野兽般咆哮出声,护士擦一擦额头的汗水,将镊子掷在金属盘子里,当啷一阵响。

    医疗处人来人往,伤兵的人数急剧增长使这里总弥漫着一股脓血的恶臭,或许有尸臭,伤重的士兵全身包扎绷带,安静的睡着,有些已经停止了呼吸,当医疗队下一次审查发现了这些尸首,就叫几名小兵抬出去掩埋。

    大门嘭的一声被撞开,几名战士高喊着:“让一下,让一下”,七手八脚抬进来一具担架,紧接着,拥挤的棚屋里响起一阵令人作呕的锯骨声,嘎吱嘎吱,嘎吱嘎吱,女护士们大声嚷嚷,被她们围在中间的是一名手臂溃烂的战士,因为伤势严重,意外获得了一支吗啡,他一动不动的躺在木板床上,无神的目光望着天花板,一直照料他的一名战友满脸汗渍和灰尘,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下袖管的红十字,发出男子的低声呜咽。

    绷带,血,子弹,脏的看不出颜色的旧军装,不断溃烂的伤口,接连死去的士兵,这就是部队撤退以来永远不变的景象,就连睡一个安稳觉都不能,只要上空响起日军空袭警报,他们就又要走了,烧毁棚屋,抬着担架,到离家乡更远的地方去。

    谁懂未曾想到,不可一世的七十万国军主力,只不过三个月,就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

    他们师部还算好,自从战斗开始,因为平时训练有素,军事指挥得力,减员不到五分之一,而跟他们在上海战场打了个照面的桂系军队,有些甚至全师全军覆没。

    方才闯入的几名士兵被驱赶出去,棚屋又恢复了暂时的安静,女护士们在过道来回穿梭,忙着查看伤情和分发药品,一个个面露倦容,就在数月前,她们还是白衣黑裙的女学生,连与男同学说话都脸红,如今她们利落的为士兵擦身换药,自从随队撤退,也都已经多日没睡过一个整觉了。

    大门又一次被推开,冷风卷着冬日的细雨往屋里吹,一名精神的小兵大步走进来,边走边冲大家嚷嚷:“大家都醒一醒,咱们师长亲自来看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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