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股市中的内幕消息的确有一锤定音的效果。
    但理论归理论，实践归实践。
    尤其当某两个沉迷内幕的人自己也成为赌局中的重点要素时，真正起决定性作用的就不再是内幕消息了，而是所谓的“天道”。
    这天道并非仙侠玄幻电视剧中描绘的玄之又玄的神仙概念，而是贯穿人类文明历史的微不可查的社会规律。
    世间万物必有规律，恰如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又恰如股市中的人性博弈。
    在股市中，绝大多数时候庄家都能很好地掌控住股价走势。
    但偶尔也有例外。
    当散户的神经过于紧绷，某种情绪累加到了极致，形成一道脆弱的堤坝后，有人在这堤坝上凿开了一条看似不起眼的裂缝。
    高压水流冲击，裂缝逐渐放大，最终造成整个堤坝垮塌。
    然后，山洪泄流，泥沙俱下，大势不可违。
    星空造船这支超大盘股持续多日稳涨，市值从七万亿起飞，直冲三四十万亿。
    相当于在短短半个月内吹胀了个巨大的气球。
    股民的心态处在极度微妙的状态中，既狂热又恐慌。
    狂热源自资本泡沫的快速膨胀。没有人不喜欢躺着什么都不做，便能见着财富增值的滋味。
    暗藏的恐慌源自对这泡沫炸裂的担忧。担忧到了极致，自然成了恐惧。
    这两种对立的极端情绪在同一个群体中广泛存在，让这群体的意志变成了一个根基不稳的高塔。
    高塔的顶端则有一个巨大且沉重的钟摆轻轻晃动。
    高塔一直在微妙的平衡中摇摇欲坠，却又总不曾倒下。
    暗中掌控这平衡的，正是盘踞在星空造船、深空远洋这场大戏主角周边的众多资本。
    这些资本或来自九大集团，又或来自一些传承多年的大家族，同样也有源星资本市场里的新秀。
    大量资本暗中勾连，虎踞龙盘，俯瞰人间。
    资本的对手盘，正是广大散户。
    这一轮先持续稳步慢涨，然后陡然杀跌的过程，本来就是资本利用龙头企业相互并购的大事，对源星散户的一次残暴收割。
    这些资本既凶狠又专业，更实力雄厚。
    只有他们合纵连横着操盘，才能让星空造船高塔的钟摆始终维持在微妙平衡中，总将倒未倒，不断震荡着折磨着诱惑着散户的心智。
    等时机差不多了，也就是从昨天开始，资本集团开始按部就班地进行杀跌，力图把尽可能多的散户都洗出去，以完成两家整装舰船制造龙头同时公布合并计划前的最后一步。
    这一步，正是以相对合理的，相较于峰值约莫30%跌幅的股价实现完美并购，然后打造出足以在二十年内完成“下饺子计划”的超级航空航天业巨头。
    深空远洋达成目的，成为唯一龙头。
    做出了牺牲的星空造船里原有的诸多大股东也能得到不菲的金钱补偿。
    结局皆大欢喜。
    整场游戏中的输家，只有在杀跌中或爆仓或恐慌抛售的惨遭屠戮的散户们。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这一次，情况有变。
    杨炳忠在看着黄股仙的文章，任重也在看。
    他提前知晓结果。在这轮资本运作中，星空造船的跌幅十分残暴，简直毫无人性。
    这显然违背了源星经济体系的基本规律，也绝非星空造船背后的大股东们想看到的结果，远远超出了顶级资本的规划。
    在此过程中，一定有某些常理之外的因素出现了，打破了平衡，将事情往失控的方向狠狠推了一把。
    关于这因素究竟是什么，任重之前心里其实一直有迷惑。
    现在任重知道原因了。
    此时此刻，黄某人就是这额外因素。
    随着黄某人再次发出“牛回头”论，先前见他进场时便已经惴惴不安的二五仔粉丝们纷纷被击穿心理底线。
    这些人毫不犹豫选择一键清仓，先跑为敬。
    不仅如此，这些人还四处奔走，提醒自己的亲朋好友，别犹豫了，赶紧跑！
    “我曾经相信科学，直到我认识了黄某人！”
    “伊滨纸业六君子尸骨未寒，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千万要引以为鉴啊！”
    “儿啊，别怪为父没提醒你，跑啊！你要再不跑，我们断绝父子关系！”
    “什么？你说再观望一下？还想等反弹？别了，我们这就公证离婚。你爱死死去，别拖我下水。”
    不同的人看着同一些评论，嗅到的是截然不同的气息。
    杨炳忠认为这些把炒股当儿戏，以为黄仙反买就一定能别墅靠海的人是如此可笑。
    找个网红大V反着来就能发财的话，那源星上岂不人人都是百亿富翁？
    有这么轻松的事么？
    再说了，从概率学上讲，黄某人错那么多次，也该对一次了。
    任重却是汗毛倒竖。
    从结果反推过程的任重立马知道问题出在哪。
    由于星空造船的盘子很大，本来操盘的资本就撑得很辛苦，天平始终不稳。
    如果局势就这般发展下去，那么大体真就再跌个撑死10%就到位了。
    但现在，突然做法的超级股市网红黄姓股仙便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倒下的第一块多米诺骨牌，送信骑兵的马蹄铁上没钉稳的那颗钉子，21世纪核聚变炸弹链式反应的第一步！
    经过多次法力无边的神迹后，黄某人的社交账户总粉丝值早已高达数千万，无一死粉！全是活人！
    他得到了远大于自身财富的巨大影响力，等若一个五岁小屁孩手握核弹按钮。
    其实他只买了两手，他自己也挺喜欢这毒奶梗。
    他发这动态的意图，大约只有小半是为了给自己专业股评人的身份正名，大半是在玩梗。
    但这梗却玩过火了。
    他成了打破平衡的罪魁祸首。
    一人之亢奋玩梗带动数十万人之恐慌。
    他的粉丝里至少超过十万人持有最少一手的星空造船股票！
    黄某人的粉丝们本就长期处在高压之下，现在立马转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先走了总没坏处的心态，来了个集中清仓。
    于是乎，十万人之恐慌抛售引发亿万股民组成的市场之震荡。
    另一部分并不知晓黄股仙的普通股民，眼见着市场里突然出现大量小单与超小单卖手，也懂了。
    这就是恐慌性抛售！
    洪流来了！
    有什么好说的？
    跑！赶紧跑！
    在从众心理驱使之下，越来越多的中小散陆续跟进。
    就像面对地质灾害时，每个人的理智中都知道一拥而上会造成踩踏事故，但真当出事时，人类本能依然会让每个人都争先恐后夺路而逃。
    出口越拥挤，被关在里面的人冲得便越凶猛。
    十分突兀地，覆水难收的大崩盘开始了。
    有那么一瞬间，星空造船股票界面里的买手被清零，只剩下卖手。
    零星买手出现的瞬间便会被蒸发。
    这般场景，正是跌到封板，要把所有人都关门打狗的味道。
    从这趋势看，最迟半小时后，至少还得再跌5%。
    见状，任重第一时间联系杨炳忠，“杨总，我这边的卖单已经全部成交，你也先出来吧。现在清仓还来得及。我们再等一等。”
    杨炳忠沉默片刻。
    最终，他做出了一个决定，“好。我听你的。清仓！”
    任重长舒口气，“这就对了。我们先观望着。”
    杨炳忠嗯了一声，对自己的私人户头开始了一键清仓。
    倒也是奇妙，本来市场中全是卖手，在杨炳忠这笔百亿级大卖单批量出去的同时，竟又突兀出现大量买单，只不足短短十分钟，他便全部出手成功。
    成交价比之先前跌到15%时，竟还高出去一截，105.55亿建的仓，清仓后回笼了92.89亿，只亏损了12.66亿。
    任重这边在恭喜杨炳忠。
    杨炳忠自己却是面有得色。
    果然！
    我就知道！
    被散户暴动打了个措手不及的诸多大资本都急忙调整策略，从稳定控盘下行到往回拉。
    尤其是持仓星空造船的大资本集团更是不可容忍。
    一声令下，大量资金注入，开始翘板。
    大量买手出现在市场中，下挫的股价又立马给往上撬起来一点。
    杨炳忠脸上挂着诡异的笑容。
    他心想，任重，我本来是想带你发财的，奈何你自己不争气，那就怪不得我了。
    随着大资本的不断注入，前一刻还死水一潭的市场又立马活跃了起来。
    多头与空头双方再次开始拉锯战。
    这是大资本与散户游资之间的战争。
    杨炳忠思考了整整五分钟，等市值再往下跌去5%时，果断决定第三轮入场。
    这一次，真大底要到了。
    他将个人户头上刚释放出来的92.89亿全部打给了私募经理。
    “继续加仓！”
    私募经理闻风而动。
    半小时后，杨炳忠傻了眼。
    股价又跌了7.7%！
    已经极度逼近他的强平线！
    多头资本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似乎后继乏力。
    多头快输了！
    不仅如此，竟也开始有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资本选择入局，进入了做空方！
    亚尔逊集团与深讯集团同时发出警告，通知做空方，券商手中持有的星空造船股票融券额度即将用尽。
    这两大集团发出这警告的目的，原本是为了提振市场信心，告诉多头，做空的力量即将耗尽，要稳住了。
    不曾想，这反倒再一次点燃了抛售的情绪。
    融券额度是快用尽了，但股民手中却还有票！
    股民们来了波反向理解。
    原来做空的力量如此强大吗？
    连融券额度都耗干了？
    我还在死守个什么呢？
    于是乎，新一轮抛售潮再度爆发，便造成了如此惨烈暴跌的效果。
    见着这一幕，杨炳忠死死咬紧牙关，盯着盘口，喃喃自语，“洗盘！这一定是最后一次震荡洗盘！想让散户们下车！最迟半个小时后，就能拨开乌云见蓝日！就能重建光明！我不可能服输！”
    加仓！
    梭哈！
    杨炳忠的最后一笔备用金，200亿的现金注入了进去。
    不同于先前的温水煮青蛙，这一次，他整整200亿的巨额买入单，成交时间只用了不足五秒！
    原因无他，卖单太多太多了。
    这区区两百多亿如泥牛入海，顷刻间没了声息。
    此时，任重却又在另一边发来“风凉话”。
    任重说道：“杨总你看见了吧？幸好咱们跑得快，这个就是规律所在！这次资本的吃相太难看，把股民们的情绪崩太紧，股民们撑不住了。这就是个火药桶，一点就炸！”
    “另外，那些原本没有入局的资本也是闻到血腥味就扑过来的鲨鱼，都巴不得在星空造船身上啃下块肉来。大势已去啊！跌幅还会更凶猛！不过这倒也是好事，跌得越狠，等会我们重新抄底的时候，就会越舒坦。杨总，我们要发财啊！”
    “嗯？杨总你人呢？”
    随着任重话音落下。
    目前市值规模近24万亿的星空造船也表演了一把什么叫断头台式暴跌！
    每五秒一次刷新，每次刷新跌幅1%！
    短短一分钟过去，跌没了12%！
    太惨了太惨了。
    每一秒都有千亿级的贡献点资产凭空蒸发。
    源星股市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般惨状。
    每个人都能嗅到空气里的炸裂的气息。
    这就是一场金融海啸！
    是金融业对人类文明的反噬！
    是中子弹级的泡沫炸裂！
    真正的惨烈股灾，降临了。
    一时间，哀鸿遍野。
    论坛里一个又一个爆仓者开着直播，绝望咆哮着从高楼纵身跃下。
    任重的通讯还在杨炳忠耳朵里自动播放。
    “杨总？咦？杨总你怎么了？杨总你回我话啊！”
    面若死灰的杨总死死盯着私募经理那边的户头，久久不能言语。
    看着那绿得渗人的强制平仓通告，又看着那触目惊心的高达182.02亿的净亏损额，他嘴唇直哆嗦。
    完了。
    全完了！
    是的，笑傲江湖整整半个月，从2.1亿滚雪球到142亿身家的杨总，也是这惨烈爆仓大军中的一员。
    前一瞬，他还是百亿巨富，做着千亿资产的春秋大梦。
    下一秒，他倾家荡产，卑微到了泥土里。
    半生心血，瞬间归零！
    “杨总……杨总？”
    “杨总你说话啊！”
    “杨总你别吓我！你到底怎么了？”
    “杨总啊！”
    另一边，任重一边“关心”着杨总，一边看着星空造船触目惊心的曲线。
    确实暴跌了，跌得比他记忆中更凶猛！幅度更大！跌幅更残暴！
    照这趋势，星空造船怕是要跌回上涨之前的七八万亿市值，相较峰值的总跌幅将会达到惊人的70%以上！
    腰斩再腰斩！
    以星空造船的资本规模引发的如此幅度的财富蒸发，必将造成一次超大面积超大规模的十年一遇级别的股灾。
    很显然，他和杨炳忠这两只贪吃的蝴蝶造成的蝴蝶效益引动了更猛烈地时空风暴。
    这正是任重一直以来担心的情况。
    现在发生了。
    幸好他自己不是受害者。
    这边，杨炳忠此时根本听不见任重的声音。
    任重那充满关切与担忧的话语渐渐远去。
    杨炳忠脑海中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无穷无尽的悔恨潮水般将他淹没。
    虽然任重错了两次，但这次任重对了，自己该听他的劝告。
    我错了啊！
    上苍！
    时间可以倒流吗？
    求求你了！
    再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
    我一定会听从任重的劝告！
    就在此时，收到资产警报的燎原县支行行长第一时间给杨炳忠打来最高权限的通讯。
    “杨总，你那边出了什么情况？为什么我这边显示贷出款项给清零了？你钱呢？嗯？杨总？杨炳忠你说话啊！”
    另一边，同样收到资产警报的供应商也发来问询。
    是的，为了应对铬碳镇这边的产能需求，杨炳忠还订购了生产线，此时此刻正在大楼下方安装。
    他尚未结清与供应商的尾款。
    他稍微压了供应商的钱，毕竟所有流动资金都在股市中运作增值。
    他还在战沙县银行拿了经营贷。
    这笔钱，本来该作为给供应商的尾款，在明天打出去。
    但其实早已被他挪进了股市里。
    这些钱不多，仅有区区一亿多，却又正是他第一次在私募那边建仓时的资金来源之一。
    由于迟迟得不到他的回应，一个又一个资产冻结的法务申请在源星商业协会构建的超高效率体系之下雪片般飞来。
    只在你巅峰时慕名而来，必在你低谷时弃你而去。
    破鼓万人捶，墙倒众人推。
    这人世冷暖来得是如此突兀。
    杨炳忠耳朵里隐约响起鬼哭狼嚎般的呼啸。
    他仿佛听到了数以十万计的冤魂在向自己龇牙咧嘴地咆哮。
    他狠狠抱住头，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良久后，知道哭泣并不能解决问题的杨炳忠强行镇定下来，晃眼瞟了下资产冻结的额度，系统已经在下面光速给出一周内到期账务的最低金额。
    不多。
    算上燎原县银行的贷款利息、各项设备的尾款延期利息、经营贷利息等等数字，最低的总金额其实仅有三千多万。
    按照源星的法律，只要杨炳忠能按时支付利息，在贷款合同截止之前，他就暂时还能保住资产。
    希望还是在的。
    虽然这笔钱自己现在拿不出来，但只要能保住公司，以铬碳镇的生产能力，最迟小半个月后就能顶上，就能维持得住。
    只要接下来再想想办法，像当初趴在星火镇身上吸血那般吸铬碳镇的血，偿还燎原县支行的40亿贷款也不是痴人说梦。
    我得借钱！银行那边是不可能了，公民信用贷款的额度也早就拉满。
    我只能找私人借钱。
    那么，谁能救救我？
    不管是谁都好！
    救我！
    哦对了，还有他。
    杨炳忠哆嗦着手，想拨通自己靠山的通讯。
    但他却又犹豫了。
    异矿本就是靠山牵线搭桥谈成的生意，现在他把异矿搞没了，生意没能按时达成，靠山那边必定心有不满。
    如果再告诉对方，自己炒股玩脱给破产了，自己被当成弃子的概率高达80%！
    不能找他。
    那我还能找谁？
    等等，嗯！
    我还有一个人可以依赖！
    杨炳忠深吸口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频率。
    “任重。我这边刚发生了一点情况，有些到期的小账务需要结算一下，我钱又都在股市里。这点小钱，懒得折腾来去。你借给我三千万怎么样？我一个月还你，给你10%的利息。”
    对面的任重：“呃……杨总？我……我这边还等着抄底呢。10%的利息也太……”
    杨炳忠两眼一黑。
    我等钱救命，你告诉我你要抄底？
    你有毒吧？
    他强压怒火，轻言细语道：“任重，我自问对你不错，也带你发了不小的财。这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能答应么？将来我给你的好处还能少得了？”
    对面的任重终于松了口，“那个，不然等会儿面谈？”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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