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伙子……”
    看起来五十多岁的老板，终于没忍住，解释道：“我店里的骨汤、食材，都是真材实料，可不敢坑骗顾客。”
    “得了吧！”
    一搭腔，那年轻男人更加不屑，撇嘴道：“我家就是开火锅店的！一看价格，就知道怎么回事！你这价格也太低了！就算不雇人，你也没什么赚头！更何况我听你后厨还在忙活呢！难道那是吃空气的？”
    “我给你算算！羊肉！只要是正经的，二十一斤要的吧？锅底！你这里的……”
    他似乎真的挺懂，一连串报下来，如数家珍，听得店里的顾客也纷纷皱起眉头。
    对哦！
    这价格，还真吃不到正经东西！
    那么这美味的味道……都是些什么玩意搞出来的？
    “你、胡说八道！”
    老板百口莫辩，却听后厨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颤颤巍巍地问道：“外面、怎么了？三儿！你不要跟人打架……要好好念书……”
    嗯？
    众人一愣，那带头的男人也懵了一下。
    什么念书？说谁呢？
    通往后厨的门帘被掀开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走出来，手上套着塑料薄膜手套，居然还拎着半条生羊腿。
    “妈！你快坐下！”
    老板连忙拖了凳子扶老太太坐着，然后低声跟众人解释道：“我妈的脑子……不好了，耳朵也背，平时就给帮帮忙，所以人工这里会节省一些。”
    原来如此！
    众人点点头，现在人工最贵，倘若可以少个人，的确大大压缩开支，或许这就是店里价格便宜的原因。
    可！这事儿不对啊！
    你老母亲看起来至少也得七十开外，又生着病，你还拉她来给你干活？这太不孝了吧！
    “医生说……要让我妈的病好点，最好就是让她多做以前的事情，多制造以前的场景。”
    老板叹息道：“所以跟医生沟通之后，我不敢变动她的习惯，甚至都不敢修改价格，怕外面传来的声音跟她的记忆对不上，让她脑子里更加糊涂。”
    “这一晃……已经有七年啦！”
    啊！七年！
    那年轻男人脸色一变，暗想七年前火锅的价格，倒的确差不多。
    真是自己错了？
    “我，活不了几天啦。”
    老板压低声音，说道：“尿毒症，晚期。”
    气氛顿时有点沉重，毕竟这家也是老店了，很多都是老顾客。没想到整天乐乐呵呵忙碌着的老板，竟然生着这么大的病。
    “没有肾源么？”
    有人插了一句，以大多数人的医学常识，大约知道尿毒症晚期终极的治疗方案，就是换肾。
    “有也不要啦。”
    老板摆摆手，道：“我去治病，我妈怎么办？”
    这？
    张凡在人群后面，不起眼，但微微皱起眉头。
    命都不要了吗？
    “我一共就攒了那点钱……”
    老板的声音低低的，但偶尔看一眼母亲，脸上却挂着令人放心的笑容，继续跟大家说道：“我去给我妈交了十年养老院的钱，约好了，明天就给她送过去。她脑子里的病……怕是已经恢复不了了，那就让她少点劳累，好好养着吧。”
    “只可惜……十年后，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
    说到这里，老板的声音才微微有些哽咽，但很快就平复下来，看着已经有些投射出征询目光的母亲，大声说道：
    “妈！我明天去南方打工！多赚钱给您治病！好不好？”
    “好、好……”
    老人顿时昂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变得有力，笑着回应道：“你去忙！妈这里怎么都好！我……我不能拖累孩子……孩子还在念书，要好好的……”
    老太太说的话，颠三倒四，令人费解。
    但这简单的几句话，却让店里所有的客人差点绷不住眼泪。
    原来如此！
    张凡亦是默然。
    他看着不远处的老板，低声安排着自己的生死大事，却高声跟母亲说着他永远也到不了的未来……
    女本柔弱，为母则刚！
    你养我小，我养你老！
    小小的火锅店里，是触手可及的人间温暖。
    这份温暖，绝不该从此断绝……
    人们已经开始对那个挑事儿的年轻人怒目而视，虽然没有他，大家也不会听到这段故事，但老板受到的无端指责，难道不该有个道歉么？
    “嗯……”
    年轻人脸色难堪，嗫嚅着说道：“我、我也不知道是这样！可是你、你就算不涨价！难道不能想点办法么！把成本降下来，多赚点钱，或许也能……”
    “那怎么行！”
    老板果断摇了摇头，说道：“姚记火锅，那是我爸爸传下来的招牌！几十年来，从没有过偷工减料，以次充好！我爸爸，可是还在天上看着我呢！”
    “可你这样不赚钱呀！”
    年轻人不解道：“也不是让你以次充好！其实就是别用太好的料，就比如说老太太手里这条羊腿……你换成冻品也好啊！便宜不少呢！基本上没人能吃出来，就算有，你价格摆在这里，官司打到天边也是你有理！”
    “呵……”
    老板只是摇头，却并没有继续再解释什么。
    年轻人，闭了嘴。
    客人们，各自有各自的想法。
    然而张凡透过重重人群，看到五十多岁的老板脸上，再看到他眼睛里的光，心中了然。
    人，是要有一点精神的，至少有一点。
    在人的一生中，至少有那么一两件事，应该不妥协。
    面对冷酷的世间、无奈的场景，遇事妥协，不坚持到底，是大多数人、大多数时间的选择，因为妥协，退让很现实，很有好处。
    然而不妥协、坚持虽然不现实，很没好处，却是正确的。
    之前做某期节目的时候，张凡翻阅资料的时候看到过这句话。
    现在看到这位不起眼的火锅店老板，这段话重新又浮现心头。
    妥协很容易，坚持很难。
    不知怎地，张凡看着这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竟然想到了华夏，想到了五千年灿烂的华夏文明。
    其实，文明的灭绝是很正常的。
    因为麻烦实在太多，天灾、人祸、外敌、内斗！
    所以从古到今，四大文明，灭绝了三个！
    唯有华夏一路走到今天，不但没有灭绝，反而再一次在逆势中昂扬崛起，引得世界侧目。
    为什么呢？
    没道理啊！
    远的不说，就说那个坑爹的清朝！
    鸦片战争时期，全世界一股脑地涌上来分蛋糕，山河破碎，国门洞开！
    打、抢、烧、杀！
    关键是我们还有内鬼！还要“结与国之欢心”！
    这，不灭？
    大清亡了，然而华夏却依然在。
    我们挺过了英法联军、挺过了甲午战争、挺过了八国联军、挺过了抗日救亡……
    我们没有亡，我们依然在，我们越来越好，我们令世界颤抖！
    为什么？
    张凡微微吸了一口气，心中有一群人的形象，竟渐渐和眼前这个佝偻着身子的火锅店老板重合起来。
    这群“不识时务”的人，不论时局形势如何，不论敌人有多么强大，不论希望有多么渺茫。
    他们坚持，他们拒绝妥协。
    或许那不算是明智的选择，但不妥协的人，永远值得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