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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拿不到。
    可作为药地的主人,阿妈却能轻易拿到那些绝煞。
    屋里很安静,安静到落下一根针也能清楚听到。景昀定定地望着门口的女人,屋里很昏暗,看不清她的表情,景昀不想怀疑,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却不得不怀疑。
    他往后退了一步,挡在了昏睡的父亲身前,声音里带了些警惕。
    “阿妈?”
    “你是谁?”女人突然不答反问。
    景昀一愣,还未有反应阿妈已经逼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你不是我儿子,你是谁?”
    景昀仰着头看她,离开门口的阴暗位置,窗户外的光洒落在女人脸侧,将她姣好温柔的面容照得有些阴森。
    “你长得是我儿子的样子,可我儿子不是这样的。”女人直直地看着他,“他不会用这种语气来质问他的母亲!更不会用这种眼神看着他的母亲!”
    景昀肩膀一颤,“不,我只是……”
    “你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从你醒来之后我就觉得你不对劲,你太安静了,你看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带着审视和打量,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不知道你想要做什么,但如果你敢伤害我的孩子,我会让你后悔的。”
    女人蹲下身,紧紧地盯着景昀的眼睛,她仿佛像从这个小孩儿身上看出一些不属于自己孩子的区别,可打量了半天,她什么也没认出来。
    她仅仅只是凭借着女人的直觉,所谓知子莫若母的直觉。
    “我是景昀。”景昀道:“阿妈,谁会派一个八岁的小孩来欺骗你们?我又能得到什么?”
    女人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是啊,你能得到什么呢?你背后的人能得到什么?”
    她眯起眼,手指摸上景昀的脸,一点点地摩挲到眉心,又滑过鼻子,点在那张粉润的唇上。
    “我看不出破绽,但你和昀儿不一样。”女人道:“不管你们想要什么,孩子,你很聪明,回去告诉他,景冥活不了了,他的心脏已经负荷不起了,你们给他的东西只是加快了他的死亡,而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唯一的继承人,你们必须把他放回来。”
    景昀心里咚地一下。仿佛什么东西狠狠砸进了心房里,沉重的,甚至让人无法喘息。
    喉咙似被什么抓紧了,连说话也变得困难。
    景昀一个字一个字地道:“阿爸……拿了什么东西?”
    “你不是比我更清楚吗?”女人盯着他的双眸,“你身上也有一样的玩意儿,对吗?否则你不会引起所谓的神迹,我龙族的火曜石没有这么容易被点亮,我不得不承认,你们的小伎俩还有些作用,可它带来的副作用更大!根本无法让人支撑下去!”
    她一下发怒了,站起身狠狠揪住了景昀的头发,压低声音吼道:“把它给景冥有什么用呢?有什么用?!我们还没来得及振兴祭师一族,他就要死了!你们的计划全完了!一旦收到这个消息,你以为还有其他祭师会与你们合作吗?几百年前就已经沉睡的祭师一族,哪里是这么容易就被唤醒的!”
    景昀顾不上疼,呆呆看着阿妈的泪砸在自己脸上,滚进自己的衣襟里。那么滚烫,又那么冰冷。
    他从这些话里摸到了冰山一角,没错,只是冰山一角,但已经足够景昀将所有的东西串联在一起了。
    他脸色瞬间惨白,看着阿妈再不似平日温和软弱的模样,气极绝望之时,那双如星辰般美丽的眼睛竟隐隐带了血红,看上去狰狞无比。
    景昀脑海里闪过父亲地下室里大堆大堆的祭师之书,想起曾经暗地里讥讽过他们的族人,想起父亲看见自己拥有能力的那一瞬间的激动和挣扎。
    他艰难地开口,“阿爸想要……振兴祭师一族,不是为了……龙族,只是为了……景家。”
    女人揪着他,将景昀的小脸拉起来看向自己。
    小小细细的脖子诡异地弯曲着,看上去就快折断了一般,因为这种姿势,景昀几乎无法呼吸,脸色很快涨红起来。
    女人这才放开他一些,道:“难道你不想吗?他们派你来,想必你也是某个族群的祭师后人吧?外头的人不知道,祭师之间却知道得清清楚楚,所有部族的祭师都没有能力了,两百年前,发生那次毁灭性的大地震之后,所有祭师的能力都消失了。这么多年,我们互相暗地传递消息,想尽办法互相帮助,可没有用。我们为了族人放低身段,压抑自尊,做了一切我们能做的,可我们得到的是什么?”
    女人放低了声音,诱哄似地问景昀,“我们得到了什么?孩子?他们看不起我们,我们有高贵的血统,和他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现在的我们却被他们嘲讽,奚落,他们想对我们做什么都行,只是碍于祖辈规矩,一直拿我们没办法。相信我孩子,等到有一天他们不想再遵守约定的时候,祭师一族会被他们彻底清理。”
    景昀脑袋里嗡嗡作响,上一世,他从头至尾未曾触碰到这个秘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龙族的覆灭,不断遭受的背叛,暗地里发生的各种不为所知的交易和秘密,因为自己和龙翎当年太过弱小,没有人能为他们保驾护航,白白错过了无数线索和秘密,而这些秘密的代价,就是龙族的灭亡。
    在自己还成天与亓笙逍遥自在的时候,在龙翎还在为如何成为一个优秀的族长学习,成长的时候,这些隐藏的危险已经悄然埋了下来,而自己,一无所知。
    景昀猛地捏紧了拳头,“什么叫我们会被清理?无论是不是祭师,我们都是龙族人!我们是这个大家庭的一份子!”
    “傻孩子。”女人仿佛又透过他看到了自己那个天真一根筋,只知道往前闯的小儿子,神色总算是缓和下来,轻言细语地道:“我们祭师一族,和这大陆上的所有部族都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当这些部族刚学会说话和猎食的时候,这片大地的统治者是祭师一族。只是后来,祭师一族分散了,各自被那些狡猾的族人哄骗进了族群里,互相站到了对立面,为了部族效力,却忘记了我们彼此才是真正的一家人。”
    “直到两百年前所有祭师的能力一起消失,我想,那是真主对我们互相仇视的惩罚。”女人看着景昀,说:“孩子,你也是我的家人,你不能带着那东西,它会害了你。现在,把它拿出来交给我吧。”
    景昀当然拿不出任何东西,他甚至不明白阿妈说得“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想问,却又怕将这么好的线索掐断了。他必须得再打听到一些东西,更多的,关于祭师和族群的传说。
    他将目光转移到阿爸身上,哪怕女人不说,他也感觉到了,男人的生命力正在逐渐消失这件事。
    无人能救他,曲闲之也不能。
    这一刻景昀内心充满了巨大的悲伤,他眼睁睁看着父亲受难,却没有任何办法。而自己的阿妈将自己认作他人,他们一家人待在这个屋檐下,却说着一件让人无法相信的巨大秘密。
    “阿妈……”景昀喃喃道:“阿爸快不行了。”
    女人身子一僵,慢慢地转身,看着竹椅上消瘦的憔悴的男人。
    “我知道。”女人眼里有一瞬的茫然,表情重新归于了平静,在逐渐暗淡下来的日光里,看起来那么无辜和柔弱。
    景昀想保护她,却发现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一年前,他接受了你们的建议,那之后他细心培育,一刻不敢放松,直至最近才终于有了起色,让长老们对他刮目相看,他以为他终于能做成大事了,嘱咐我去药地看好那些药材,那些都是有用的药材,未来,它们能帮到我们许多。可……不过用了几次力量,那玩意儿就不受控制了,它吸食他的精血和生气,让他一点点衰弱下去,能力反而大涨。”
    景昀突然说:“后悔吗?”
    阿妈一顿。
    “就这么平平凡凡的过日子,现在我们一家三口,还能一直在一起。”
    阿妈起初就说过一句话“一年前我就觉得不对了,你阿爸这些日子瘦得太快了,这不正常,我该发现的。”
    一年前,正是阿爸接下那东西的时候。就算是阿妈随口骗了自己,可这句话或许,也是她下意识的悔恨。
    若没有答应,一切,就不会发生。
    女人没回答,景昀却觉得自己听到了答案。他看向阿爸,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额头,冰凉,仿佛已经死了一样。只是胸口微弱的起伏,还彰显着他有生命。
    “我去叫大夫。”景昀转身要走,却被女人一把拉住,“没用的,谁也救不了他。”
    “那东西是不是在他身上?”景昀问:“把它拿出来。”
    女人看着他,“他这样子,已经拿不出来了。若是被曲闲之发现,我们所有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景昀用力抓着袖口,眼圈通红,“就这么看着他去死?”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女人盯了他一会儿,蹲下身,手轻轻拂过景昀眼眶,“你和我儿子真是一模一样,他们在哪里找到你的?你能告诉我,昀儿还好吗?”
    景昀看着她,半响,点点头,“他很好。”
    “那就好了。”女人松了口气,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我相信他们不会伤害他,景冥去了,他就是龙族祭师唯一的继承人。他们还用得上他,不会伤害他的。”
    景昀忍无可忍,“他们到底是谁?!”
    女人一愣,随后又了然了,“他们断然不会将身份告诉你这么一个孩子,若是被发现了,轻易你就能招出来。”
    她摸了摸他的脑袋,“孩子,为了你好,我也不能告诉你。”
    景昀猛地抓住她揉自己的手,“阿妈!你告诉我,我去给阿爸报仇!”
    报仇……?
    女人毫无预警地落下泪来,只瞬间,便如河提崩塌,泪如雨下。
    她一把搂过景昀,将脸压进他的肩窝,哭得压抑又悲伤。
    这到底是报哪门子的仇呢?他们应当是为了光复祭师一族而做出牺牲的存在,他们应当感到荣耀,而不是报复。
    可她又怎能不恨呢?家破人亡,以后的日子,又要如何过下去?
    “昀儿……”
    躺椅上,男人的声音突然响起。景冥大概是回光返照,突然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看向抱在一起的母子。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竟也不气不急了,抬手招了招,对景昀道:“过来。”
    景昀一时内心百般滋味,忍不住奔到父亲面前,跪在他脚边,沙哑声音道:“阿爸!你告诉我是谁!”
    “是很多人。”景冥看着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妻子,“这事迟早也要告诉你,只是没想到,要这么快。昀儿,你是我的继承人,光复祭师一族就拜托给你了,我相信,你会比我做得更好,你一直都比我做得好,爷爷一直都这么说,对吗?”
    景昀摇头,终于落下泪来,“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呢?为什么是这样的呢?为什么?”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甚至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也不知道这一刻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嘴里重复来重复去只剩下为什么。
    “你阿妈会告诉你为什么。”景冥揉了揉他的头,看到妻子不赞同地对自己摇头。
    “他不是我儿。”女人道:“冥,他们大概一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也许为了不伤害到昀儿,竟将他早早带走了。”
    景冥的手一顿,闭了闭眼,道:“不,他是昀儿。”
    女人有些诧异,却见景冥继续道:“我能感觉到,昀儿的能力是真的。”
    他说这话时,眼里再次闪过那复杂的情绪,这一次景昀却是看懂了,那些不甘和挣扎,都是来自于一个男人的自尊。
    “我想亲手保护的,没能做到,反而害了自己。”景冥道:“不过昀儿比我有本事,他果然是比我有本事的。”
    他又不舍地摸了摸景昀的脸颊,“那些人若是知道了,或许会想带走他。你要保护好他。”
    作者有话要说:
    好大一个反转~~(揍)这文的铺垫很大,人物也好,线索也好,很多。所以这文咱会慢慢写,不求进展快,只求把自己想写的写出来。到这里大家应该和景昀一样看到冰山一角了,懒得跟着作者纠结下去的小天使可以考虑点叉了,想要继续养肥的小天使请各种随意~逗比作者表示非常欢迎~一直留言支持的小天使逗比作者爱你们~么么哒~咱会继续加油哒~一条道已经打开了~继续勇往直前的冲吧~xd
    ☆、第二十七章 笑话
    景冥很快又陷入了昏睡,景昀在床前跪了一会儿,起身道:“阿妈,不管你们会暴露什么,我不会眼睁睁看着父亲去死,我要去找曲神医。”
    他说着转身就走,小小年岁身上带出惊人的气势,女人只呆愣片刻便回过神来,几步冲到门口挡住,“你父亲不会高兴的!”
    “他现在的样子就很高兴吗?!”
    女人一时无言,缓和了声音蹲下身道:“你父亲是心甘情愿的,哪怕……哪怕我们都不愿意,可不能违背他的意愿,这事若是暴露了……你父亲会恨我的。”
    景昀看着阿妈苦笑的脸,那张脸上泪痕还未干,却让人无法反驳。他忍不住别开头不去看那双眼睛,咬紧牙关发狠道:“不行,就算阿爸会恨我们,我也不能放任不管。”
    他顿了顿,“否则,我会一辈子无法原谅自己。”
    他绕过女人伸手去拉门,女人却从后突然抱住了他。
    “昀儿。”她的脸埋进景昀肩头,泪水很快浸湿了衣衫,让景昀感到肩膀一阵冰凉。
    “就当阿妈求你。”女人声音闷闷地传来,只有轻微地喘息,却不带哭声,“若你真是我的孩子,若你的父亲说得没错,为了阿爸和阿妈,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好吗?”
    景昀紧紧拽着门框不放手,以他现在的身体力气,如果女人要强行拉走他,他是没有办法阻止的。这一刻他心里涌起无数的愤怒和不甘,还未变声的声音带着奶气,却是充满了愤怒地吼道:“如果做阿爸的儿子是为了看着他去死!我宁愿我是假的!”
    景昀用力拉开大门,屋外的阳光洒了进来。那阳光落在门口,圈出一片灿烂金色,明明前方就是触手可及的温暖,可景昀那一瞬间却觉得好似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摸不到。
    明明只要伸手就可以的……
    他看着屋外绿油油的草地,前方无人的小路,熟悉的篱笆围栏,鸟儿站在枝头好奇地盯着他看。
    不远处的大狗又凶恶地犬吠起来,声音却变得有些遥远。
    只是一步的距离,一步而已。
    他却踏不出去,身体逐渐失去力气,握得死紧的手慢慢松开,视线从矮到高――他被阿妈抱了起来。
    木门吱呀一声重新被关上,屋外的美好被狠狠拒绝在了一步之遥的位置。
    黑暗重新降临,景昀头昏脑涨,抬不起手臂,在阿妈的怀里有气无力地道:“为什么?”
    为什么对自己下了药?
    “不管你是真的有能力还是假的,我不能冒这个险。”女人摸了摸他的头,看着他的目光复杂又温柔,“昀儿,你从以前就是这个脾气,不甘心的你就去挣,不服气的你就去拼,你重来不让人小看自己,不懂的东西你就是拼了命也会把它搞清楚。阿妈不想骗你,可,阿妈又必须骗你。”
    景昀脑子迷糊,越来越听不清女人在耳边说什么,他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感觉全身已经软成了一瘫烂泥。
    什么时候被下的药?
    他蓦然想起之前女人砸在自己脸上的眼泪。
    难道是那时候?绝煞的叶子用适当剂量混合水让人服下,只要吸收一点,就能起到迷药作用,
    剂量若是大了,能让人永睡不起。
    他不记得自己进门喝过任何东西,可若是……若是阿妈将粉末抹在了自己脸上,眼泪起到了水的作用让自己的皮肤吸收了呢?
    “阿……”景昀张了张嘴,却连自己也听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了。
    “你乖乖睡,等一觉起来,一切会好起来的。”阿妈仿佛在对他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会好起来的。”
    景昀动了动手指,感觉到自己被放进了卧房的小床上。那张自己惯常睡的小床,此时却让他如坐针毡,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阿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俯下身恋恋不舍地吻了一下自己的鼻尖,然后,她起身,关上了卧室的门。
    屋外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他用尽全力想挣扎起来,却毫无意义。
    不知不觉泪水就打湿了脸,他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有谁来……谁来救救他的阿爸阿妈……谁来……
    ……
    景昀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是阿爸阿妈逗自己开心的样子,阿爸教导自己看书时的样子,阿妈站在桌边,手里端着木碗看着他的样子。
    “昀儿喜欢吃的炸小鱼,不过今天可不能多吃。”阿妈说这话时,大黄在桌下打转,尾巴扇到景昀的小腿上,有点轻微地疼。
    “大黄也不能多吃!”他听到自己说,还有些不甘心,“可是我肚子已经不痛了!”
    “那也不行。”阿妈将碗放下来,阿爸从门外进来,身上披了雪。门打开的瞬间冬风灌进屋子,冷得人一哆嗦。
    屋内燃着炉火,火红的颜色让心暖了起来。大黄舔着自己的手指,阿爸和阿妈笑着说着一天发生的事,他晃着脚丫子躺在阿爸喜欢躺的竹椅上,上头披了毛毡,膝盖上搭着摊子,很暖和。
    他昏昏欲睡,听到阿妈在跟自己说话。
    “昀儿,你会怪阿妈吗?”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阿妈的苦心,阿爸也会为你骄傲的。”
    然后这声音变成了熟悉的阿爸的声音。
    “他现在还小,到时候再说吧。”
    阿妈的声音又道:“可是,我们瞒着他真的好吗?若有一天他遭遇了危险要怎么办?”
    “不会有人伤害他,至少在我死之前,不会有人这么做。”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没有万一。”阿爸的声音蓦然严肃道:“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伤害我的孩子,对他们没有任何好处。不如说,那群人对孩子反而还存了一些人性,要说为什么……呵,小孩子所能激发的潜力比我们可大了不少,不是吗?”
    女人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景昀听不清了,皱起眉,想要睁开眼看看,却又觉得疲惫不堪。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又重新降临,他在梦里沉沉浮浮,一直觉得累得难受,好在眼前终于又重新亮了起来,又听到阿妈的声音在说话。
    “我们拖不起了,必须告诉昀儿这事的真相。”
    “不能说!”阿爸的声音带着恼怒,“你以为依昀儿的性格,他若知道了真相,会放过那群人吗?!我了解我的孩子,他会报仇的,他会毁了我们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他会站到他们的对立面,他会成为他们的敌人。”
    阿爸的声音又渐渐软了下来,似乎无可奈何,“到那时候,他们会杀了他的。”
    阿妈的声音带了哭腔,“那我要怎么办?你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眼睁睁看着吗?!”
    “到我撑不下去的时候,再告诉他。”阿爸道:“不要告诉他真相,编一个……编一个理由,要让他帮助祭师一族,就算憎恨的是龙族也好,不要让他知道这一切是谁做的。”
    阿妈的声音突然消失了,隔了一会儿,又飘进景昀耳朵里,却是带着冷意,“你要我骗他吗?让他活在仇恨里,想尽一切办法报复生养自己的这片大地吗?景冥,你好狠的心呐,你不要忘记了,我不是祭师一族,我生来便是龙族女子,我只是嫁给了你,你却要我的孩子恨自己的故乡吗?”
    阿爸的声音陡然狠厉起来,“你嫁给了我!便属于祭师一族,哪怕你没有力量!若是光复祭师一族,你的日子只会比现在好过一万倍!你忘了他们是如何对待我们的吗?你都忘了吗?!”
    “好……我答应你。”女人的声音幽幽传来,带上了几分漠然,“我答应你,不告诉我们的孩子真相,祭师一族永远是无辜的,你们都是无辜的,只有龙族欠你们的。”
    哗啦――
    仿佛是海水猛然拍打在礁石上,声音惊醒了景昀。
    他一下睁开了眼,视线慢慢清晰,看到的是自己卧房的顶梁。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猛然坐起身,跌跌撞撞拉开门跑了出去。
    屋里没有一个人,本该在竹椅上的阿爸也不见了。
    景昀的头还有些发疼,一把拉开屋门跑了出去。清晨的阳光还很清冷,照在大地上一片萧瑟之感。
    远处带着浅浅的雾气,对门一位老太太正端着一盆水往外倒。
    哗啦――
    那声音拍打在地面上,竟是让人心惊肉跳。
    “婆婆!”景昀颤着声音喊,“有看到我阿爸吗?”
    “祭师?”婆婆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早上是有人过去了,不过我没仔细看。”
    景昀顿时朝屋外冲了出去。
    一大早的路上没什么人,和世人也起得很早,正打算去景昀家看看,想着该换药了,就见小家伙一脸无人色地跑了过来。
    “景昀?”和世人喊道:“慢着点,你的腿……”
    他话没说完,景昀已经跑过他的屋前头也不回地冲出去了。
    “嘿。跑得还挺快。”和世人看着他的背影,片刻又皱起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赶紧丢了手里的东西跟着追了过去。
    景昀跑得呼呼直喘,他不需要任何人给自己指示,他只是凭着直觉往一个地方跑去――上一世父亲被砸断了脚的地方。
    绕过小路,翻过小山坡,远离了平日父亲采药的线路,他跑进了山里猎人习惯埋陷阱的地方。
    刚绕过一颗大树,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气。
    景昀的脚一下停了,他的心脏鼓噪得要冲破胸腔,手指紧紧拽住了袖口,一步一步,绕过大树看向前方。
    一个有半人高凹洞的地方,里头有猎人的陷阱。陷阱已经被触动了,用来掐住黑熊腿的铁齿关上了,里头却不是黑熊的腿,而是一条人腿。
    凹洞里还滚着一颗石头,半压在男人一条手臂上,血顺着他的身子下方流了一地。
    “……呕……”景昀猛然转过身,吐了出来。
    和世人气喘吁吁赶到时,就看见景昀背对陷阱蹲着,一边吐一边哭得鼻涕横流,那样子狼狈不堪,任谁看了也是不忍心。
    和世人瞧清楚了里头是谁,压下心头震惊,一把将景昀抱了起来,压着他的脑袋埋在自己肩膀里,心里想着:这让孩子看见了,以后阴影该多大?真是造孽啊。
    他对景家接触不多,除了觉得景昀很可爱,对其他人自然没有太大感情。只是猛然撞见也不禁觉得震惊,转身就朝林子外跑,匆忙去叫人来。
    这一上午是人仰马翻,很快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噩耗。
    长老们也赶来了,被众人抬回家的景冥在曲闲之和和世人的救治下终于还是没挺过来,曲闲之走到门外,院子里龙翎陪景昀站着,两人都没进屋里。
    曲闲之沉默了一下,“族长,在下无能为力。”
    龙翎眉头一抽,看向景昀。
    景昀在那一通哭和吐之后,已经冷静下来。他脸色还有些白,头发和衣服也很乱,眼神空洞地看着前方,听到曲闲之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龙翎忍不住将他搂进怀里,摸了摸那毫无生气的小脑袋,小声道:“节哀。”
    景昀闭上眼,累得一个字也不想说了。
    他站在这里吹冷风的时候,已经想明白了许多事。
    昨晚上昏迷之后做得那些怪梦,要么是自己这具身体里的记忆,因为当年年纪太小,哪怕听到什么也是无法理解的;要么就是自己的能力,看到了过去的事。
    无论是哪一个,总之都和自己的能力撇不开关系,记忆也好,不是记忆也好,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阿妈心里是带着怨恨的,阿爸为了复兴祭师一族,就算牺牲自己也无所谓,可阿妈并不愿意。对阿爸做下了承诺不能告诉自己真相,所以在知道景冥活不了的时候,选择将景昀当做“对方派来的和孩子长得一样的人”,在不违背诺言的情况下,将一切都告诉了他。
    景昀想起自己问阿爸“他们是谁?我要报仇。”而阿爸回答的是“很多人。”
    阿妈说:“我不想骗你,可我又不得不骗你。”
    其实,阿妈并不是在对自己说,而是对……阿爸说的吧。
    阿爸从昏迷中醒来后,误以为阿妈编造了理由,因为编造的理由牵连龙族,所以答案是“很多人。”
    在死之前都要如此尔虞我诈,阿妈的心里到底该多么的难过呢?
    景昀突然就觉得自己家也好,整个所谓的祭师一族也好,都成了巨大的笑话。自导自演着一场根本无人观看的戏码。
    阿爸是什么时候醒的呢?为了不被发现破绽,自己拖着残破的身躯找了一个适合“去死”的地方。
    阿妈……又去了哪里?
    回到那群人身边了吗?还是也已经……
    “昀儿?”龙翎摸了摸景昀冰冷的脸,犹豫了一下,道:“你阿妈一直没有消息,这几天你住我那里吧。”
    景昀闭着眼,嗯了一声,又将脑袋往龙翎怀里钻了钻。
    哪怕一时片刻也好,让他依赖这个人吧,他不想再思考任何东西了。
    ☆、第二十八章 两年
    春去秋来又两年。
    景昀满了十岁生辰,个头总算长高不少,黑发长了利落地捆在身后,穿了一身天蓝色的短打马褂,挽着裤腿光着脚,正与亓笙从河沟里爬上来。
    他手里提着一只竹篓,里头是抓的河虾和河蚌,水滴滴答答落了一地,他与亓笙的脚底沾满了泥土,地面上落下他俩大小不一的脚印,很快又在太阳的高温下消失无踪了。
    景昀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抬头看了看炙热的阳光。
    这一年的夏季格外热,还不到七月,无论早晨还是夜晚都闷热的让人无法忍受。庄稼地里的庄稼也被打蔫了似的萎靡不振。
    “提摩。”亓笙咧着嘴,笑得跟朵花儿似的,“阿妈说如果抓到河虾,今天晚上就能吃炸虾呢!”
    “是嘛。”景昀牵着他的手,亓笙另一只手提着两人的鞋子,一晃一晃,小孩儿声音软嫩嫩地说:“这回还有河蚌,能吃烤河蚌吗?”
    “那得看你阿妈做不做。”景昀道:“她不是向来讨厌你吃炸烤的东西吗?”
    “可是好吃呀。”亓笙吸溜一下口水,想了想,“提摩晚上一起来吧,这样阿妈就会做了。”
    景昀正要应好,又想起晚上与那人有约,只得将话在舌尖转了个圈,遗憾道:“不成,族长晚上找我有事。”
    “又是族长。”亓笙不太满意,拉着景昀的手晃了晃,“族长总是黏着你,他比亓笙还像小孩子。”
    景昀笑出声,垂眼看他,“这话可不能让他听见,不然你的屁股又得挨揍。”
    亓笙猛然夹紧了屁股墩儿,磕磕巴巴道:“好、好吧,既然是族长,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小脸还一本正经的样子,眉头绷得紧紧的,看上去格外滑稽。
    景昀被他逗乐,将竹篓塞进小孩儿怀里,将自己的鞋子接过来,道:“我先送你回去,若是晚上寻了空子,便去你那儿看看。这样总行了吧?”
    他说着,将一直挂在脖颈上的竹哨拿起来,吹了一下。
    竹哨的声音短促而沙哑,可景昀似乎习惯了,并没有用多大力气。只吹了一下便放下了,并没有很在意地将蹲下身,将亓笙的一只脚拉起来,用挂在腰带上的帕子给他擦脚。
    “把鞋子穿上,一会儿割伤了。”
    “噢。”亓笙听话的抬脚,让景昀擦干净了,自己穿上鞋子,又抬起另外一只脚给景昀擦。
    这画面要是让亓笙他妈看见,他又免不得要被一顿胖揍。若是被族长或者长老看见,他也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可这两年来,景昀越发对他好,将他宠得无法无天,与小时候小心翼翼的相处不同,他现在完全习惯了景昀对自己的所作所为。
    擦干净两只脚,远处便传来一声短促的嘶鸣。景昀抬头,见林子里冲出一只黄褐色高大的公鹿来。
    对方围绕着他和亓笙转了个圈,然后停了下来,自发地伏低了身子。
    “上去。”景昀拍了一下亓笙屁股,将小孩儿扶上鹿背,自己又将脚擦干了套上鞋子,跟着翻身骑了上去。
    公鹿这才直起身来,晃了晃脑袋,长长的鹿角差点戳到景昀脸上。
    “大眼,去亓笙家。”景昀拍拍鹿脖,那公鹿似听得懂,叫了一声,欢快地沿着小路往前去了。
    一路清风拂面,降低了些许高温。景昀的脸依然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鼻尖冒着汗,那双灵动的大眼却更加漂亮,在阳光下泽泽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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