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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章 李歌满去世后秋景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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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歌满去世后不久,秋景就疯了。
    秋景不是如疯子一样的疯,用现在的病说是抑郁症。时好时坏,时疯时不疯。
    秋景一生错爱李歌满,尽管没成为他的女人,但她早把自己当作了他的人。即使包括父亲母亲及祖母,她亦早把他们当作了自己的亲人。她一生为李歌满坚守,不曾再婚。李歌满一生为着祖母坚守,不曾结婚。祖母呢,一生却为着一大家子忙活。推进,李歌满与秋景的一生也在为祖母这一大家子忙活。他们两都是陈家的恩人。
    陈家正是因为有了他们的支助,日子见好,子孙日渐的风光发达,而他们自己却日渐地成了孤寡老人,成了五保户。死的死,疯的疯!
    秋景因为父母双亡,又没子女,就成了队里的五保户!
    所谓“五保户”就是生活比较贫困的孤老家庭,主要包括:保吃、保穿、保医、保住、保葬。“五保户”常见于我国的农村地区,这种制度的设立体现了我国法律保护老人和儿童的一贯原则,是人道主义的具体体现。
    秋景一个人住在辗磨坊,队里为她在辗磨坊旁边砌了两间小屋。她自个家里的大房子破旧了,归了公,不住人了。
    人称那地儿为辗磨坊。秋景就是那看坊的人。说是看坊的人,其实是替人看孩子,若辗麦子谷子的乡亲带孩子去,就给他们看着孩子,待辗完了磨,再将孩子交还他们。
    辗磨坊除了秋景,还住着队里的另一个五保户马嗲。马嗲是个半疯子,睡到半夜就唱歌,唱着唱着就骂人,骂来骂去就哭,哭得是伤心伤意,都不知怎么啦!后来,听人讲,马嗲本不是故河口人,是外地当兵转业分配来故河口工作的公家人,只是他一来故河口就疯了,不好工作,就当了五保户。
    马嗲好端端的当兵,怎么一转业回来就疯了呢?据说马嗲的父亲在他当兵时,打牌赌博,将家输光了,还用他的老婆孩子做赌注!几年里,马嗲给家里寄钱寄粮,还不知自己的老婆孩子早被他父亲输掉了,不知去向。马嗲转业回家,看到这个情况,一时情急,就此疯了……
    辗磨坊在李歌满去世之后,成了疯子的集聚地,倒是李歌满做梦也没想到的。人没有磨辗的决不去辗磨坊!
    秋景管理辗磨坊后,就没再发生孩子被辗死,被牛踩死的事,也没发生人打瞌睡被辗磨辗伤的事。因为秋景边看孩子边也看着大人,若辗磨人有打瞌睡的迹象,她就叫他名字,跟他说话,说着说着瞌睡虫就被说跑了。辗磨人倒比从前辗磨时安全了许多。只是人们都不大喜欢去辗磨坊辗磨了。也是那时的小型打米机兴起,小型面粉厂兴起了吧。
    这看坊的活儿,不是队里专门安排秋景去的,是秋景自己要去的。因为她不想也不愿听人因此骂李歌满。秋景这样住在辗磨坊当个五保户,一当多年。几欲生存到一种无声无息的状态。
    秋景曾是多么贤惠高贵风云的人啊,哪家有困难,她就去哪家。特别是父母家。姐们长大后也有印象。太阳照在门口的树枝上,天高地阔的亮堂,秋景穿着一身米色旗袍,乘着太阳从高朗的天空下走来,走到我家,替姐们穿衣做饭,服侍姐们上学。母亲一往只忙田间的活,少管孩子们。姐们小时大多数时间秋景管。管吃管住管穿衣上学。再不,就是祖母与小姑管,反正母亲很少管。
    秋景气质好,长相漂亮,说话声音温柔有教养,就如一个没落的城市女青年,不同于一般的乡下妇人。但自从李歌满死后,秋景一下似乎老了,背也勾了,气质也不那么好了,神经不大正常起来,说话颠三倒四的。也许更年期提前到来,老年痴呆了还是咋地。毕竟秋景才只有三十四岁,正是一个妇人如狼似虎的年份。可秋景却守寡多年,一直不再婚,也没有个亲肉骨。实说秋景的所有精神寄托都在李歌满这里。
    李歌满比秋景大十五岁。李歌满今生没成一个家,也没一个亲肉骨。秋景这样爱他,为他一直没再嫁,却终无法成眷属,是种遗憾!
    秋景素日是故河口最文雅的人,人见着她,都敬她三份,叫她肖主任。秋景听了乡亲们称呼,微笑点头,算是答应,姿态仪表都高贵。但一到母亲家,她就不高贵了,就是一个寻常农家妇,帮母亲做饭、洗衣、扫地,看孩子,还把藏在裤兜的糖果饼干给孩子们吃,替孩儿们把头发辫好,扎朵小花儿,洗个热水澡,差模掉身上的灰尘,送上学去。与母亲处得像婆媳一般,十分友爱!
    秋景爱李歌满,在乡亲们眼里,已不是啥稀奇事。稀奇的是为何李歌满在生时没娶秋景成个家?许多年后,长辈们想起来也不解。何况我们后辈。
    秋景对祖母一家人好,在乡亲们也不是啥稀奇事,稀奇的是秋景跟祖母非亲非故,怎么处得像亲姐妹?许七友的儿女都喊秋景为秋景阿姨妈,许七友的孙儿们都喊秋景为秋景阿姨婆。可自从李歌满死后,秋景的身体每况愈下,一夜之间花白了头,日渐的神智迷糊,恍惚度日,大失从前的气度与风姿。
    某夜下小雨,故河口的万物聊赖生息,一片静谧,充满乡村五月里的草莓薄荷柠檬般的气息。屋山头的辗磨坊的辗磨却嘎吱嘎吱地响了一夜。这是非常奇怪的。因为大白天里,大人都不叫自家孩子往辗磨坊去了,还不说晚上。毕竟那里死过几个人,毕竟现在有了更先进的磨面技术,不需要辗磨了。而那一夜没停的吱嘎吱嘎吱嘎的辗磨声怎么来的?谁在辗磨坊辗了一夜的磨?奇。
    无疑,大家以为辗磨坊闹鬼是真的了,是那些被辗死的小孩变成了厉鬼,在那里拉着辗磨嘎吱嘎吱地响!要吓死乡亲们。
    屋山头的辗磨坊真出鬼吗?这个传说似乎不再新鲜。乡下凡是过去曾经辉煌现今没落的地方,多少不一有些传说,出鬼啊有妖怪啊之类。
    大人一听说辗磨坊出鬼,心里发毛!有好奇的就想探个究竟,却又害怕。要知道辗磨坊曾是多少人的寄托,与休闲乐趣的地方。如今儿,辗磨坊不仅没落,还传出了闹鬼的传说,多少不一,人内心都有点不大信,也不好受。
    但有晴朗的午间,阳光高照的屋山头,嘎吱嘎吱的辗磨声对孩子们来说,永远充满古老与神秘!还不说夜间吱嘎这嘎的辗磨声,就如悠长神奇的曲子,令孩子们浮想联翩。每次听到吱嘎吱嘎的辗磨声,睡着的孩子们便感辗磨坊的那片天空,格外深邃神秘,如阿里巴巴的藏宝地,需要去探究。
    孩子们实在忍不住,想去看看鬼拉辗磨到底是什么样子?
    因为白天里,大人们都说,昨晚辗了一夜磨仔的是鬼!
    孩子们才不怕鬼,也不知道鬼啥样,更不知道鬼是死人变的。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鬼与人一样,只是鬼更有趣味,创意,白天不辗磨,晚上辗磨。夜晚的辗磨声就如魔音一样吸引着孩子们,直想某夜偷去探个究竟。
    可不知某夜,孩子们偷偷跑去探究的那个鬼,居然是秋景。可把大人们吓坏了!你说,这月朗星稀的清淡薄荷气息下的青草地下的房间里,你不睡觉跑到空地去辗空磨子干吗?且不投主的牵着人家的牛,一夜吱嘎吱嘎地空转到天光,不是疯了,是乍了?
    开始,大人根本不信,还以为是马嗲的杰作。只是马嗲一贯不辗磨,只管半夜里骂人,想他的婆娘。一骂一整夜不睡觉。辗磨声一旦响起,就淹没了马嗲的骂人声,听不着了。不是马嗲在辗磨,是谁呢?
    大人也动了探究的心,只想某晚跑到辗磨坊去确认下!到底是谁?
    终于,某个夜晚,几个乡亲商议,时机一到,捉个现场,看出什么鬼。
    不想那夜,乡亲去捉个现场的鬼,鬼没捉到。却捉到了一个人!
    吱嘎吱嘎的辗磨声传来,乡亲们你推我让地打着手电筒,对着辗磨上一扫射,一看!哪里是鬼辗磨,明明就是一个人。只见此人披头散发,衣冠不整,浑身大汗淋漓,赶牛拉着磨盘吱嘎吱嘎地转动。她身子倾斜着,辗磨每吱嘎转动一寸,她身子就要向前倾斜一寸。就这样,在月光下,辗磨不停地吱嘎吱嘎地转动。此人的身体就一寸一寸地倾斜,直到身子完全匍匐磨盘上,真是疯了,要将自己放进磨盘辗死么?不想活了?何人如此想不开,要在辗磨上寻自尽?
    人们赶紧将此人从辗磨磨盘上拉起……千真万确,是秋景在把个磨盘拉得清响,似乎力大无穷,一转一个通宵。她之所以身子倾斜,并不是要辗死自己,而是在用力拉。这样反复多个夜晚后,大家就确定秋景是疯了!
    从此,大家不再叫她肖主任,而叫她秋疯子。
    秋疯子其实一点也不疯,只是夜间睡不着时,把辗磨拉得清响。平日,她跟往常一样。开始大家还对她有些同情,可时间久了。只要夜晚辗磨一响,人就各自在家叹息:“看,秋景又发疯了。”
    时间再长,人对那吱嘎吱嘎的辗磨声就麻木了。听不听见都一样。因为队里新买了打米机,农家自备了小磨子。小磨子也可磨面粉,磨豌豆,磨米浆。打米机可把稻谷打成米是米糠是糠,比起辗磨来,不知先进了多少倍。辗磨就此退出了历史舞台,再也用不着。
    久而久之,辗磨坊荒芜了,辗磨的四周长满了荒草!没人再去辗磨坊磨面,独留秋景在那,一夜一夜地将辗磨拉得吱嘎吱嘎地响,被人当作疯子。
    从前拥有神奇辉煌历史的辗磨,就被掩映在荒芜丛中,时有露出点青灰色的石身子,如石滚一样又快又光。人路过,不知觉把锄头在上面咣几下,当了磨刀石,磨光磨快了锄头,再去地里锄草。还有勤快的农人,用镰刀把辗磨周身的荒草杂木砍去,露出一个大大的磨盘来。人们从田间忙累了回家路过,就在磨盘上坐下,歇一会,吹吹风。它面上总是光洁的,一点灰尘都没有。人也乐意在它上面坐坐,回想下曾经辗磨的甜美岁月。那正是他她青春恋爱的时节呢。
    时间再长久,磨身就长了绿佗蔓,人嫌它脏,不再在上面坐坐,也就忘了那些快活自由的辗磨时光。
    再后来,不知怎的,那亲切高大为乡亲们立下汗马功劳的辗磨,却不再高大。石身脱落,石块被农人东一块西一块地带回家,真作了磨刀石与石滚。队屋也不知何时被拆,与宽阔的大禾场连成一体,成了一块名副其实的荒地。辗磨被掩埋在荒地的野草丛中,再也看不见,渐被人遗忘。买得辗磨的李歌满,也如辗磨的命运一样,渐被人遗忘。倒是秋景疯了好多年,一直没好,令人无法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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