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郎神01
二郎神01
堂中除了傅玦, 还坐着大理寺卿魏谦和京兆尹覃文州,魏谦花甲之龄, 年迈多病, 虽坐着正卿之位,却极少来衙门露面,寻常差事皆由宋怀瑾查办后与他过目, 而覃文州为京畿衙门主官, 若非要案,并不会常来大理寺走动。
戚浔不由狐疑, 他二人一同出现, 是因案子重大, 还是因为傅玦在此?
“大人, 戚浔来了。”
戚浔刚走到阶下, 周蔚的声音便在旁响了起来, 他大喇喇开口,顿时引来所有目光。
戚浔面色微肃,却听堂内林巍道:“戚仵作让我们好等啊。”
戚浔到底有些心虚, 忙快步进门行礼, “拜见两位大人, 拜见世子, 卑职来迟了, 请大人责罚。”
魏谦满鬓华发,老神在在, 看了一眼傅玦和覃文州道:“你这丫头往日都来得早, 今日却如何晚了?让世子和覃大人好等。”
戚浔心里苦, 她又何曾料到今日忽然来了差事,她一拱手, 对着落座左侧的傅玦和覃文州作揖,“请世子和覃大人恕罪。”
覃文州转头看傅玦,傅玦目光脉脉的望着戚浔,缓声道:“不妨事,戚仵作验尸之术精湛,我在芙蓉驿便早有见识,今日这件案子,还需戚仵作尽心。”
时隔大半月不见,傅玦语声气足,听着重伤已愈,戚浔听见他话里话外竟有赞誉之意,不由抬眸瞟了他一眼,只见他眉宇清逸,病气果然去了八分,再加上白狐裘衬着他俊美五官,莫名给人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之感。
她这一眼撞进傅玦眼底,四目相对,傅玦又像能看破她心思,她忙又垂眸,恭谨的道:“卑职不敢当,卑职定竭心尽力。”
覃文州见过她多回,笑道:“小戚,你这次跟着怀瑾出京办差可立了大功,芙蓉驿死了数人,还挖出两幅陈年骸骨,你都断了个明白,这不,连世子都知你厉害,钦点你验尸。”
戚浔又连称“不敢当”,覃文州笑意一收,看向傅玦,“世子,咱们给宋少卿和戚仵作他们说说案子?”
傅玦点头,戚浔便也站在了宋怀瑾身侧去。
覃文州略一沉吟道:“案子生在城南白鹿书院,至今死者共有四人,死法不尽相同,并且——凶手已畏罪自杀了。”
戚浔一惊,凶手畏罪自杀了还查什么?
宋怀瑾也问:“凶手畏罪自杀?”
覃文州点头,“四日前,白鹿书院的山长发现一位学子被一支折断的毛笔刺破心脉而亡,另有一位士子被琴弦勒死,当时案子上报京畿衙门,由京畿衙门受理,可两日前,又发现一位学子被浸湿的书页捂死,此三人本已死的十分古怪,而在昨日又有一位学子身亡,此人是服毒而亡,我们后来搜他的屋子,发现了一本未写完的戏本。”
傅玦此时继续道:“白鹿书院收了许多寒门学子,这些人大都为外地人,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十分不易,其中有人靠卖字画挣银钱,还有些人则帮着京城中的戏楼写戏本,最后这位死者名叫常清,据查常给城中几大戏楼写戏本。”
戚浔不懂戏本和案子有何关联,越发专注的看着傅玦,傅玦又道:“他新写的戏本名叫《麒麟记》,讲的是三个书生入京赶考,却为佞臣胁迫,继而被谋害的故事,三个书生被谋害致死,而此三人的死法,和白鹿书院三位学子的死法一模一样。”
现世中三人竟和戏本里的人死法一样?!
戚浔忍不住看向宋怀瑾,宋怀瑾与她对视一眼,也沉下脸,觉得有些棘手。
傅玦忽而掩唇轻咳了一声,戚浔忙又看向他,傅玦继续道:“这戏本还未写完,是常清颇为珍视之物,整个白鹿书院也无第二人见过,而就在第三人死后隔夜,他服毒自尽了。”
“戏本之上的内容无第二人看过,而现世三人死法又与戏本上的一样,所以断定是他杀了人?”戚浔理清了此间关系,“若当真如此,他的确是嫌疑最大之人。”
傅玦颔首,覃文州又道:“此案古怪便古怪在,常清并无理由杀害另外三人,他与其中两人有过口角,可另外一人却与他是同乡,且比他早一年入白鹿书院对他很是照顾,其他人说他们关系极好,找不到足够的动机,他便有可能不是凶手。”
此案关窍在戏本上,若有第二人看过戏本,便可构陷于他,宋怀瑾便道:“如果能验出写戏本的学子并非自杀,那此案便疑点更大了。”
傅玦“嗯”了一声,又看向戚浔,“京畿衙门的仵作已验过一次,说他的确是服毒自尽,可如此说不通,且此案关系重大,才要与你们大理寺一同查办。”
覃文州继续道:“白鹿书院为天下第一学府,此间出过多少状元榜眼你们也知道,如今朝中打算开办女学,宁阳长公主本打算今岁在白鹿书院增加女学学堂的,可如今书院里出了命案,此事便要搁置了,并且,此番身亡的第一位学子,是吏部员外郎刘元之子,案发后他往京畿衙门和刑部跑了多回,到如今,圣上与宁阳长公主都知道了。”
宋怀瑾一听又是桩建章帝过问的案子,神色不由一紧,傅玦便道:“此案刑部牵头,大理寺协助,不必太过担心,但有错漏,也是刑部向圣上交代。”
宋怀瑾忙道:“自然听世子调派。”
傅玦颔首:“那便去白鹿书院罢。”
白鹿书院在城南莫愁湖畔,此去要走小半个时辰,戚浔先去值房取了验尸箱笼,心底却在盘算白鹿书院怎会生这般大的案子。
白鹿书院是大周立朝时所建,初为一位大儒私有,后发展壮大,门生学子遍布天下,到如今受京畿衙门与礼部学政一同管辖,在大周,是除了国子监之外最令年轻士子们向往之地。
戚浔提着箱笼一路小跑,出衙门便见主官们车马齐备,她寻到大理寺与她配的马儿,提着箱笼翻身而上,虽瘦胳膊瘦腿,却利落飒然,看的林巍也不禁啧了一声。
她催马,与宋怀瑾和谢南柯等人同行在马车最后。
坐在马背上,戚浔低声问宋怀瑾,“大人,傅世子怎去了刑部?”
宋怀瑾亦轻声道:“他腿上的伤许是好不了了,且幽州大捷,西凉要与我们议和,不知要耽误多少时辰,不过这刑部,应当是他自己要去的。”
她在马背上侧身与宋怀瑾低语,马车里的傅玦和林巍看的一清二楚,林巍道:“戚仵作倒是得宋少卿看重。”
傅玦和缓道:“得上司看重是好事。”
林巍又忍不住问:“主子当真觉得戚仵作能验出不同来?”
尸体京畿衙门的仵作早已验过,并未找出有效线索,如今与大理寺合办,若戚浔也验不出个所以然来,这安排便是徒劳了。
傅玦摩挲着指节上一块旧疤痕,“打个赌?”
林巍一听,立刻拨浪鼓似的摇头,“不了不了……属下也觉得戚仵作验尸厉害,必定能找出蛛丝马迹,属下绝无怀疑!”
傅玦勾唇,林巍嘀咕道:“与您打赌属下从未赢过,属下可不会再上当了。”言毕,他又朝外张望道:“主子为何不选兵部要来刑部呢?查办案子琐碎的很,可全没有咱们在幽州的时候痛快。”
傅玦也看向窗外,一道帘络之隔,马车后众与人说笑的声音传来,他缓声道:“忘了幽州吧,京城才是我们安身立命之地。”
林巍乖觉的点点头应是。
白鹿书院占地阔达,整个莫愁湖以东皆是书院地界,戚浔一行沿着青石板铺就的长街一路走向湖边,路过一块写着“白鹿书院”的灵璧石便到了书院正门,此时已是日头西斜,书院正门紧闭,两个京畿衙门衙差在侧门等候。
见到队伍,此二人立刻迎了上来,“大人,世子,山长和学子们都在书院明礼堂等候。”
覃文州下马车,傅玦被连着轮椅抬了下来,等大理寺几人下马,众人一齐从书院侧门而入,明礼堂为书院待客之地,还未走到跟前,便见一位白发老者带着身后数十人走了上来,而其中竟还有个着明红裙裳的年轻女子。
白发老者一看便德高望重,可他还未开口,红衣女子先上前道:“覃大人,为何还要再查?昨日不是说了常清的确是服毒自尽吗?”
她生的雪肤花貌,眉眼明艳,言辞间顾盼神飞,倨傲之意分明,话刚说完,她一眼看到了人群之中站着的戚浔,她很有些诧异道:“她是何人?”
覃文州面上带笑,“郡主,这是大理寺仵作,此案疑点重重,世子决定与大理寺一同查办此案,不是那般轻易能了的。”
女子这时看向傅玦,先前还有些跋扈的声音软和了几分,“傅玦哥哥,你这是哪般安排?”
傅玦凉声道:“孙菱,这是命案,由不得你胡闹。”
姓孙,又是郡主,戚浔眼珠儿一转便明白过来她的身份,原来是忠国公府那位颇受太后和圣上宠爱的长乐郡主。
傅玦面上一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可一旦冷下声来,便是覃文州都有些发憷,孙菱表情变了变,撇嘴道:“是长公主吩咐我来的,罢了罢了,且查吧……”
她说完又打量戚浔,似乎未见过公差之中有女子,覃文州见状便对山长齐宗义道:“要重新验尸,带路吧。”
齐宗义也很意外,其身后学子们亦忍不住切切私语起来,戚浔是大理寺仵作,众人对一个女子做仵作验尸持怀疑之色。
齐宗义带路往停尸的厢房去。
孙菱本走在傅玦身后,这会儿也三步两回头的看戚浔,没多时,干脆走到戚浔身侧来,问她:“你叫什么?”
“卑职叫戚浔。”
“你验尸多久?”
“验尸七年。”
孙菱眸子瞪大了,戚浔本以为这般千金贵胄的郡主小姐,多半会露嫌恶之色,可没想到她只上下打量她,又问:“你比昨日见过的京畿衙门仵作还厉害?”
戚浔弯唇,“不比他差。”
孙菱啧的一声,“那我要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般厉害,若是,我必定在长公主面前为你说话!”
戚浔不知作何回应,她又看了身后那些学子一眼,低声道:“他们眼下必定觉得你比不上昨日那仵作,你可要打他们的脸!”
戚浔不由得笑了,“是。”
孙菱没成想戚浔并不在此时谦虚,眼底更有期待之意,而众人走过一段两处曲廊,到了处偏僻小院,山长齐宗义道:“诸位请——”
四具尸体就停放在院内中堂,覃文州亲自带着戚浔入屋,随从掀开尸体上罩着的白布,覃文州指着四具尸体道:“这是第一夜死的刘希,这是后来死的杨俊,这是第三个死的曾文和,那便是常清。”
死者常清躺在最右侧长案上,戚浔放下箱笼戴上护手面巾,先上前查看常清头脸。孙菱和学子们都站在门外不敢近前,看她掰开死者口唇,又细看其发根眼鼻之地,不由纷纷捂住口鼻后退,只觉膈应的紧。
而很快,戚浔就头也不抬的道:“常清并非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