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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拔弩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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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家长会召开的那天是星期日,天气格外的好,万里无云,晴空高照。
    郑辛出发前对着还未洗漱的母亲道:“妈妈,家长会9点开始。”
    郑芙揉着太阳穴,又抬手看了眼表,整整七点。
    她点头,随后便不再讲话只是盯着窗外发呆。郑辛轻轻带上门,想到了昨天晚上的那通电话,外婆打过来的,说是又没钱了。
    他对这个外婆的印象少之又少,只是脑海里总有这么张脸,冷漠的,表情里除了嫌弃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厌恶。
    要说他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这还要从小时候他同邻居家的孩子去摘杨梅说起,大冬天的夜晚来得快,他们没留神就迷路了,被大人找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他被冻得晕乎乎的,和那小孩抱在一起取暖,外婆什么时候来的他也不知道,后知后觉才知道外婆扇了自己好几巴掌。
    那个时候年龄太小很多事情都记不清,可外婆那张找到他时那张厌恶至极脸他到现在都忘不了。
    郑辛低头一下下踢着石子又想起外婆小时候总喜欢叫他畜生,无论是吃饭还是帮忙干活,她似乎从没有完完整整叫过他的名字。
    如果没有这通电话,他几乎都快忘了自己还有个外婆,母亲还有个妈。
    他突然笑了,没准他还真就是个畜生。
    家长会和往年并没有多大的区别,只是今年他由倒茶变成去校门口迎接家长。
    同他一块的还有班上有名的富家子,听说他爸给这学校投了一个亿,平时班主任都不敢拿他怎么样。
    “要么你站在这里举班牌,要么你带人到班里去。”
    郑辛一路上简明扼要说了下两人的大致任务,刘责听得兴致缺缺,到了目的地也不说自己要做哪个。
    “你要哪个?”郑辛也不墨迹,直截了当问他。
    “我难道非要选吗?”刘责靠在校门口的柱子上,眼里尽是不耐烦。
    “行,那你就在这举班牌,我去送人。”郑辛将班牌一把塞到刘责的怀里。
    刘责气极,想着在学校还没人可以叫他做事,刚想把班牌摔在地上就见郑辛一把掐住他的脸颊死死按在柱子上。
    “我今天没心情陪你演什么公子哥的戏码。”郑辛冷着一张脸,声音不耐烦到了极点。
    刘责嘴巴被堵住,脸涨成猪肝色,他抬脚想踹开郑辛却被他捷足先登踢在了小腿肚上,疼得他直抽冷气。
    “既然你这么不喜欢举牌子,那就去送人吧,喏,前面那个朝这里来了。”郑辛松开他,也不看疼得蹲在地上直揉腿的刘责,挂起笑脸对着走来的人微微一笑,“您是高二九班的家长吗?”
    见那人点头,郑辛亲热地拉起刘责说:“他会负责带您过去。”
    见刘责还是不情愿,郑辛趁人不注意又踹了他一脚,这下他倒老实了。
    越到后面,来的人越多,郑辛让刘责去跟班主任说一声多派几个人下来,他虽说不情愿,但也老老实实去了。
    快九点了,郑芙还是没有来,他有些焦躁,来来回回踱步不停。
    这比以往知道郑芙不会来还在苦苦等待的时候更为难熬,毕竟这次她给了他承诺和希望,若是食言了这对郑辛来说才是最痛苦的
    放眼望去来来往往没有一个是郑芙,就在这时,一辆黑棕相间的布加迪闯入视线。
    司机打开车门,穿着白色休闲衬衫的男人走了出来,他姿态悠闲戴着墨镜靠在车门似乎是在等什么人,随后映入眼帘的是双豆腐似的双腿,上面挂着件黑色挂脖长裙,往上延伸是如天鹅般的修长脖颈,再然后是郑芙那张艳丽的脸。
    “妈妈……”
    郑芙没想过郑辛会出现在这里,她点头对身后的男人说了声谢谢,朝郑辛的方向走了几步,手腕被人握住,回头看却见刘忻禹嘴角勾起漫不经心的笑,随后凑到她耳边说了什么,郑芙眉头皱了起来。
    郑辛见两人在咬耳朵,浑身冰冷,远远看去两人般配得不行,他算什么,他凭什么这么生气。
    理智告诉他应该冷静,可郑辛克制不住自己,心爱的宝贝仿佛下一刻就要被夺走的恐惧令他无法思考,一个箭步冲上去就急急拽着郑芙往身后扯,力道大得惊人,郑芙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他的怀里。
    刘忻禹笑着松开手,上下打量这个呲着尖锐狼牙的小崽子,和这女人有着几分相似的脸,愤怒不言而喻。
    “你说的那小孩?”他姿态慵懒,摘下墨镜随意挂在领口。
    郑芙没有正面回答他,只是脸色不虞道:“有时间再联系。”
    这句话刚说出口,掐着自己手腕的力道陡然增大,她扯着手想挣脱,没想到郑辛却越握越紧。
    和刘忻禹草草告了别,郑芙就着那只被郑辛死死攥紧的手拉着他走到了一处阴凉树下,路上没什么人走动,空气中满是知了的聒噪声响,气氛一时剑拔弩张。
    “还要抓到什么时候?”
    郑辛身子一抖,手微微松开点力道但还是不愿意放开她,低着头活活像只没人要的小狗。
    “你弄疼我了,郑幸。”郑芙无奈,软声道。
    郑辛像是突然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了什么,把头低得更下,只是由先前握着郑芙的手腕此刻变成将其软软放在手心,指腹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摸着被攥出来的红痕。
    他还是不愿意放手。
    他怕放手了,手心里的宝贝就跑了。
    “妈妈……对不起。”少年低着头,声音似乎是带上了哭音。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软软搭在额前,郑芙心一动顺手摸了上去,轻轻撸了撸,“嗯,我知道。”
    “妈妈……”郑辛终于肯看她,低着头望进她的眼里,似有泪水在眼眶打转,“我……我只是……不想你和他有联系,好不好?”
    “我有必须要做的事情。”郑芙在他错愕地目光中摇头,“很重要。”
    “可是……妈妈……我……”
    郑芙摸向他同自己有着几分相似的眉眼,声音温温的,带着安抚性质的哄道:“不会其他的,我保证。”
    郑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必须这么说,明明并不是非要解释的东西,她大可向往常那样直接忽略郑辛的所有诉求,因为不管怎么样郑辛总会会守在原地痴痴望着她。
    她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这样做呢?
    郑芙意识到他们的这段关系彻底出问题了,母亲不像母亲,儿子不像儿子,一切混乱的好似那个雨夜,她也要被这四下滂沱的雨给淹没了。
    郑辛吻过来的时候她没有躲,一个轻轻柔柔的吻落在她的眼角,她能察觉到肌肤那处传来的湿润和不易察觉到颤抖,以及耳旁少年那带着哭腔的祈求:“妈妈……别不要我。”
    耳旁的话晃晃悠悠勾起郑芙的回忆,她还记得,郑幸刚学会说话的那会
    郑芙以为自己早就习惯了,从她出生至今她的母亲没有哪一天不是这样,小时候的鞭打变成如今口头上的谩骂,再到生下郑幸之后变本加厉无休无止的羞辱,她终于受够了。
    “妈,你骂累了就歇歇吧,这么多人看着丢脸。”郑芙提着行李箱立在站台前,唇色苍白异常,眼里没有一点光亮。
    她不知道能去哪,要去哪,活下去对她来说是件再痛苦不过的事情。
    这么想着身后的衣服因着郑幸牵着而微微拉扯,郑芙低头见他一动不动望着自己,满眼澄澈,里头有着藏不住的欢喜,他咬着手指头抓紧她身后的衣服糯糯道:“妈……妈……”
    他都六岁了,会说的也只有这一个字。
    郑芙鼻头一酸,想拉他的小手,耳边母亲的谩骂又再次响起,“没良心的东西,脏了家门不说,还硬要生了这孽种,到最后连妈都不要了,难怪你姑姑他们叫我赶快把你踢出家门,老天爷哟,你怎么让我生了这么个畜生啊……”
    郑芙无动于衷,路上行人来来往往,不少人驻足,大多数是来看热闹的。
    “你敢走以后就再也别回来了,我没有你这个种。”
    郑芙拉起郑幸的小手,有些冷了,但好在掌心是热的。
    车来了,郑芙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拉着他的手走上了车厢,在车门关闭前对瘫在地上的母亲说了声好。
    自此以后,郑芙果然没有再回去过。
    郑芙并没有目的地,一上火车倒头便睡,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睁眼就见郑幸趴在她的胸口睡得正香。
    估计是趁她熟睡时钻过来的,郑芙苦笑,一下一下摸着他耳后柔软的细发,久久没有说话。
    工作比想象中的还要难找,她没学历,最重要的是不识字,多次碰壁后也只有一家餐馆需要她来做个洗碗工。
    日子虽然苦但也还过得去,每每下班时间她都能见到蹲在饭店门口等她回家的郑幸,那么小小的一只,大冬天的,裹在破旧的大袄里,脸被冻得红彤彤,见到她时会欣喜扑进她的怀里,奶声奶气叫她妈妈。
    他还是不太会说话,只会叫妈妈。
    郑芙想,没关系,他们还有以后。
    如果那个时候真的有以后就好了,只是老天似乎总是对她这么残忍。
    她记得那天天黑得很快,由于饭店的生意日渐红火,她的工作量也逐渐增加,有时洗到凌晨也不见得能把今天的任务完成。
    为了省钱,郑芙平时是不吃中午饭的,有时忙起来连晚饭也忘了,到晚上不免头晕眼花一不小心就割到手了,血淅淅沥沥落在盆里,这时她才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放学后坐在一旁的郑幸见妈妈受伤急得快要哭出来,小小的手握住她受伤的手指轻轻吹着,他以为只要吹了妈妈的伤就会好。
    伤口有些深,不快点止住剩下的碗就是放到明天也洗不完。
    她安抚完郑幸,进到里间拜托店里的另一个姐妹帮忙找一下有没有创口贴,虽然到最后没有找到,但她说可以帮郑芙去店里面买。
    郑芙谢过那个姐妹,以为创口贴到了她就可以继续像往常那样呆在这个餐馆做她的洗碗工,每天结束之后都能见到郑幸,听他叫自己妈妈。
    郑芙想,自己要的并不多,就这样她就很满足了。
    可那天晚上,她等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郑幸不见了,冲到前台见到了那个说要给自己买创口贴的人如今正悠哉悠哉吃着瓜子。
    郑芙这才反应过来这女人这是在耍自己,她走上前压住怒气只是问:“我儿子呢?”
    “哦他啊,出去了。”那人也不看她,盯着电视里的小品大笑。
    郑幸很乖,一般没有她的允许不会轻易乱跑,她扯着那人的领口往前带,声音抖得不像话,“他才六岁,这么晚…你让他出去买…他这么小怎么可以?”
    那人甩开她的手,白了她一眼,笑着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真去了。”
    郑芙往后退了几步,浑身冷得厉害,大吼道:“你他妈不想帮我就直说,我可以自己去,也可以不用这创口贴,我甚至可以不洗这碗,到时候管事的怪罪下来把我开了也好,什么都好,你为什么偏偏要让郑幸大半夜出去!”
    她顾不得和这人继续吵下去,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那人明明笑着让她安心等就好,别让管事的发现反而扣了工资。
    可到最后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她可以不用创口贴,只是有点疼而已,没事的,可是为什么要让她的儿子陷入危险。
    外头很冷,下着小雪,郑芙只穿了件薄薄的外衣,冷风刮得她脸生疼,这附近便利店共有三家,打过报警电话后,她从最近的那家开始找。
    她不确定郑幸是否会和他错过从而回到餐馆,如果是这样那再好不过,如不是,一个六岁的小孩在大冬天迷了路后果她不敢想。
    她只能用这种最愚蠢的方法。
    和前两家便利店的店员大概描述了一下郑幸的模样,得到的结果都是没见过。她不死心,神情激动,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想让他们再好好想想。
    其中一个女孩子躲在柜台后冷不丁来了句,“人这么多,怎么可能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郑芙嘴巴张合好一会没声音,这已经第二家了,如果最后一个也是同样的回答那该怎么办?
    她弯下腰,哽咽道:“抱歉…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有时间再耗下去,她擦干泪,留了个电话号码就急急冲出门去。
    最后一家便利店最远,为了节省时间,她不得不抄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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