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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皇子从嘉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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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珠在从嘉眼眶中打转,他隐忍着,久久的凝视我。
    我叹了一声道:“从嘉而今不过七岁,不必替他人过于委屈了自己,你的苦我明白!”话音未落,从嘉已伏在我腿上,呜呜低泣起来。
    想来,他这眼泪只怕是蓄积已久,这里有太多对家人的爱与怀念,更有因着兄长不容而凭添的委屈与担忧,一个七岁的孩子,独自承受着这样的重压与伤害,真是难为他了!
    我轻轻的抚着他的背,任他痛痛快快的哭出来,若再憋着,怕是迟早要憋出病来的。待他发泄得差不多,我轻轻拍着他道:“从嘉,有几句话我想与你说!”
    他扬起脸来,吸了吸鼻子,道:“娘娘但说无妨。”
    我用帕子拭去他面上的泪珠,平静地笑道:“吟诗作赋,抚琴作画,韬光养晦,避其锋芒,可保周全。从嘉,日后你只需跟随自己的心,去走自己的人生路。”
    他怔了怔,呐呐道:“娘娘,你这话听来好似天书一般。”
    “呵呵,那就权当天机吧!”
    他用手指搓了搓鼻子,忽咧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道:“那权当从嘉与娘娘的秘密。”
    “嗯,好。”我抬手与他击掌为盟。
    “你们做什么呢?”玄喆捧了笔墨与茗儿同来。
    “姐姐!”茗儿行礼问道:“方才你让大皇子去叫我,不知有何吩咐?”
    “这是南唐的六皇子”我向茗儿笑道:“原是想着叫你来采些花瓣回去缝枕头。”
    “嗯,那我现在就去采。”茗儿说着,转身欲走。
    “且慢,茗儿姐姐。”玄喆唤住茗儿道,“你帮我把宣纸铺好再去。”
    “圣儿要临摹么?”我见他满怀笔墨,以为他要作画。
    “回母妃,我是来临帖的。”玄喆向我道:“方才看这里梅瓣纷飞,忽而兴致大起,所以……”
    “不知玄喆临的什么帖?”从嘉凑了过来,看来也起了兴致。
    “隶书,临姚崇口箴。”玄喆扬了扬眉,自信满满。
    “隶书字形扁方,左右伸展;左波右磔,蚕头燕尾。前朝又以韩择木、史维则、蔡有邻、李潮并称四家。玄喆,你果然不俗!”从嘉点头道。
    “你也不错嘛,”玄喆见从嘉说得头头是道,有些不服,“看你还有些见识。敢问你临何帖?”
    “王羲之、颜真聊、柳公权、张旭,我无一不喜,最近临的柳公权帖。”从嘉回道。
    可怜生于帝王家!眼前这两个七岁的孩童,对起话来竟如此老气横秋,有板有眼,不见一点童真。
    “如此说来,你也该有些本事,不妨书来大家共赏。”玄喆指挥茗儿布好笔墨纸砚,向从嘉做了个邀请姿势。
    从嘉并不推却,饱醮浓墨,提笔沉腕,运笔自如。只见他的字瘦劲有力,大不象个七岁孩童所写,“大字如截竹木,小字如聚针钉”,玄喆一旁直看得目瞪口呆,自然是不得不服了。
    我在一旁饶有兴味的看他二人写字,不时问上一二句,不觉间日已西落。
    正高兴处,忽然见重光殿的内监结队而来,似在寻着什么人。心想从嘉怕是自个儿离了使臣,跑进牡丹苑来的。
    我一时高兴竟忘了叫人通禀,恐怕此间保元那头正四处寻这六皇子呢,忙吩咐宫人小心护送从嘉前往保元偏殿。
    从嘉随内监离去时,数次回首向我挥手告别,我亦被眼前这多才多艺,又敏感内敛的七岁孩童深深折服。
    翌日保元夜宴唐国来使,众妃嫔中只携了我一人出席。据他所说,我此番出席,全应唐国六皇子之请,而大蜀国翰林图画院的几位国手画师也在出席之列。
    如此说来,今日的饮宴可算得上难得的书画盛宴罗!一时之间心下大喜过望。
    我依稀记得,史书记载。明德二年(935年)孟昶创立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国画院“翰林图画院”,并以当时蜀国第一画师黄荃为权院事(即院长)。
    据说这黄筌十七岁便成为前蜀翰林国画院的一等画师。前蜀灭后,高祖授他为翰林待诏,权翰林图画院事。保元即位,更赐其紫金鱼袋,加官如京副使。而今他与其子黄居宝、黄居寀皆供职在西蜀画院。
    听保元说,今日夜宴画师中除黄荃父子外,还有赵德玄、赵忠义父子,蒲师训、蒲延昌父子,阮知诲、阮惟德父子,以及高从遇、李文才等人,这些人皆为当时西蜀画坛之卓杰人物。
    保元素喜丹青,这我早就知晓,自我入宫以来,每每被他强拉去做模特,供他临摹。
    今日饮宴出席的画师,所作画作亦是各有所长,赵德玄长于楼台殿阁,黄荃善花鸟草虫,蒲师训善画水,阮知诲专攻仕女。
    看来今日我定能大开眼界了,说实话,我一直想见一见黄荃,因为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一位奇人。
    广政七年(944年)正月,黄荃领旨绘六鹤于偏殿便坐之壁。那黄荃曾从刁光胤学鸟雀,从李升学山水,孙位习墨竹,集众家之长又不蹈陈迹,自成一派。
    他绘于偏殿的六仙鹤精妙绝伦,“体态鲜活,有愈生者”。或理毛、或整羽、或唳叫、或翘足、或惊恐、或啄苔,只只生动,羽羽传神。保元那日携我同去观赏,恰逢玄喆调皮,抱了真仙鹤一同进殿,未想那真鹤见了壁上之作,竟以为得了同伴,飞立于画前,声声唳鸣。
    保元见状大喜,惊叹不已,连连称绝,遂将此殿赐名六鹤殿。
    今日饮宴之处,便是在那六鹤殿中。
    我与保元到时,南唐使者和诸位画师均已到达。众人寒喧片刻,归坐谈笑,把酒言欢。
    从嘉见画院诸位卓杰之人皆到,欢喜得四处攀谈,更与黄居宝、黄居寀热络地谈论起了花竹丹青之技。
    席间听闻黄筌墨竹为一绝,从嘉大喜,直言请教。又于当场着墨画竹,不加丹青,竹意竹情跃然纸上。连黄筌品评后也赞不绝口,连连称奇叫好。
    一场极寻常的夜宴,到了最后竟被这小小的从嘉,变成一场书画大宴。事后每每说起,保元叹道,唐元宗有子卓越如此,可创唐国文化的盛世。
    十数年后,这个孩子,定是白衫立影,风姿卓绝。我于心底由衷感慨,李从嘉呀李从嘉,你虽不能成就一代明君,却是这千古词曲史上当之无愧的无冕之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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