巩涛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内响起。
    霍深透过机甲视野, 去看眼前的背影。
    金属外壳包裹着驾驶员。
    他无法穿透这层层铁皮, 观察萧寒平的神色。
    但频道里的安静没有持续太久。
    萧寒平惯常平淡的声音稍稍失真, 很快传到另外两人耳边。
    “现在, 一切以这次战斗为主, 其余任何事，过后再谈。”
    巩涛急促地吸了一口气。
    他似乎有话要说, 可理智强压住感性，让他一如既往遵从着萧寒平的命令。
    “是，团长！”
    这是巩涛第二次说出这个称呼。
    萧寒平只道：“霍深才是破晓的团长。”
    通过通讯, 通过这陌生的声音却熟悉的语气, 巩涛眼前似乎浮现出那张向来冷静从容的面孔。
    可巩涛无法做到和他一样的坦然，兀自握拳良久, 才终于说出完整的句子：“你和霍团长的行动大概率已经暴露，请立刻原路返回，乔迪·莱斯特正在山下等候。”
    脚下异兽吼声震天, 的确一秒更比一秒狂暴。
    但机不可失。
    通往目的地的路程已经过半, 没道理半途而废。
    萧寒平说：“防止异兽提前暴动, 通知乔迪，带队撤后五百米，随时准备应对敌袭。”
    不等他说完, 巩涛急道：“那你呢！”
    萧寒平转过脸, 看了身旁的机甲一眼：“我和霍深会继续行动。”
    仿佛猜到巩涛会说什么，他补充道，“不必担心, 我们很快回来。”
    通讯频道内又是短暂的沉默。
    霍深从始至终没有开口。
    萧寒平的决定，就等同于他的决定。
    巩涛心里缠着乱麻，几乎忘了该如何思考。
    最终还是对萧寒平的信心，和内心深处抹不去的服从，让他沉声说：
    “我明白了。”
    不论心底怎么想，在回答过后，巩涛挂断了通讯。
    联系暂时中断，霍深随着萧寒平升空，转向异兽汇聚的中心处，继续进发。
    这个时候，没有谁说出多余的话，扰乱心境。
    面前的场景，是全人类需要面临的最大的挑战，他们必须集中精力应对，容不得半分失误。
    唯独往深处走时。
    随着地面异兽分布得更密集。
    萧寒平道：“注意安全。”
    这只是再简单、再普通不过的一句叮嘱。
    听到这句话，霍深却连从来冷酷的眉眼都悄然柔和。
    “好。”
    提醒过后，萧寒平操作机甲加速。
    踪迹暴露，他们没时间用来仔细观察。
    现在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中心处究竟是否存在那只薛定谔的六星异兽。
    看着两人一前一后，跨越山脉，飞过无数异兽头顶，以最快速度接近目标所在地。
    所有正在关注实时投影的人，都为他们捏着一把汗。
    与此同时。
    中央地下城。
    猎团联盟中心。
    宽阔的会议室内，侵占三分之二空间的椭圆形长桌，此刻坐得满满当当。
    长桌中心，就是由钟芳林放出的投影视频。
    随着视角潜入深处，看到了那庞大到已经和连绵山脉混为一体，看不到尽头的异兽数量。
    众人不再执着于盯着视频。
    他们面前各自调出星网，双手在半透明的虚拟键盘上下翻飞，连续不断做调度部署，为即将到来的战斗做准备。
    研究院也发来短讯，表示会和联盟合作，为前线无条件无限量供应所需物资。
    由于金明地下城暴露出来的阴霾，研究院此前和猎团联盟有了嫌隙。
    现在他们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无非是想弥补这段关系，为那段蛮横的强势做出让步。
    只是这还不够。
    战斗还没打响，现在最紧缺的不是物资，而是兵力。
    现在能派去西方的猎团都在路上，哪怕是猎团联盟，也抽调不出再多人手了。
    就在这个时候，钟芳林的耳机里忽然传来通讯提示音。
    她下意识看向手环。
    是陌生号段。
    钟芳林皱了皱眉。
    陌生号段，却能打到她的私人星网，那应该是认识的人。
    她抬手接通。
    对面毫不遮掩，开门见山：“钟教授，我是薛熠。”
    钟芳林一惊，坐直起来。
    身旁有人察觉到她的异样，转脸过来：“钟老？”
    “我没事。”
    钟芳林摆手示意，接着抓住倚在桌边的手杖，站起身来，“你们继续，我出去一趟。”
    “好的。”
    众人目送她离开。
    到了门外，钟芳林掩上房门，才冷声质问：“薛熠，你这是什么意思？”
    金明沦陷，猎团联盟和研究院险些为了他翻脸。
    如果他一直躲起来不露面也就算了，今天主动找上门来，她当然没有好脸色。
    通讯中的空白持续了大约一秒。
    薛熠再开口时，清润的嗓音带了些许苦涩：“教授，我知道我犯了大错，我也明白您会对我失望，但是，我想请你给我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听完他的话，钟芳林眉头越皱越深。
    薛熠之前离开中央，星网也无法联络，现在突然打电话来……
    她问：“和异兽潮有关？”
    薛熠说：“对。我之所以会出城，也是迫不得已，可现在西方有难，我又怎么能袖手旁观？”
    “你看到了马卡伊斯传回的投影？”
    薛熠没有隐瞒：“是。”
    从他话中，钟芳林听出之前的事似乎另有隐情，心中越是复杂：“那你打算怎么将功补过？”
    薛熠说：“教授现在方便接通视频吗？我正在赶往西方的路上，最多还有三个小时，就能抵达马卡伊斯山脉。”
    “发过来吧。”
    视频接通。
    看到薛熠身后的画面，钟芳林缓缓睁大双眼。
    她不由向前一步，抬手指过去：“这……”
    薛熠笑意轻浅，显得斯文清雅。
    他特意测过身来，方便钟芳林看清：“这些能让教授相信我了吗？我只是想要一个坐标。”
    钟芳林已经回过神来。
    可眼前这一幕给她的震撼，仍然表露在她的脸上。
    听到薛熠的话，她收回视线，深深看他一眼：“我倒忘了，你原本就是研究这些的。”
    在薛熠再开口之前，她打开星网，把救援部队如今沿马卡伊斯山脉周边驻扎的地点，一一发送给他。
    薛熠也在同时低头接收信息。
    钟芳林的汇总资料非常详细。
    坐标，指挥官，联络人，一目了然。
    “薛熠。”
    薛熠于是把还未看完的信息压下，抬眸看向钟芳林：“教授？”
    钟芳林看着他。
    面前这个在外人眼中出类拔萃的天才，在她眼中和萧寒平、和霍深一样，还是孩子的年纪，她最不想见到，就是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走上歪路。
    今天薛熠打来的这通电话，让她意外之余，也有些安心。
    毕竟薛熠还有心将功补过，就说明他的心仍是纯净的。
    “你做得很好。”
    她说：“但在这场大战结束之后，你必须就金明的问题，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薛熠垂眸。
    他的神情有片刻的痛苦。
    钟芳林这才注意到，他今天难得戴了一副无框眼镜，透明的镜片倒映着阳光的浮白虚影，将他的双眼藏起一个瞬间。
    他很快重新抬眸望来：“好。我会的。”
    这句承诺让钟芳林松了口气。
    她轻松许多，告诉他：“这次异兽潮，我全权交给霍深指挥，我知道你和他有点误会，但他现在正在执行高危任务，我也联系不上，你可以先和巩涛联络。”
    薛熠静静听着，之后才说：“教授，其实我还有一件事想了解。”
    钟芳林隐隐猜出了他的疑惑。
    也果然。
    下一刻，薛熠问道：“和霍深一起执行任务的人，你知道他是谁吗？”
    钟芳林犹豫一会儿。
    不过想到薛熠很快就能和巩涛会和，这点事不是秘密，就回答说：“这个人你也认识。他叫季明锋，当初——”
    她突然滞住了。
    当初霍深来联盟中心看萧寒平的时候，季明锋也在。
    当天，霍深几度失态，却又莫名态度大变，不顾萧寒平的遗体还在，就和季明锋一起决绝离开。
    现在看来，这一切根本都有迹可循。
    只是，这句话她没有当着薛熠的面说出来，只转而道：“他和霍深一起杀过两只五星异兽，这段视频在星网还有，不知道你有没有看过。”
    她分心了一段，所以没注意到。
    早在她说出“季明锋”三个字的时候，薛熠脸上已经褪去一层浮影，眼底怔怔。
    他已经得到想了解的答案。
    钟芳林话落看向他：“其实你没必要亲自去前线。我看过了，附近就有猎团，要让他们接手吗？”
    薛熠摇头，嗓音带着温和的坚定：“不，我要去。”
    他的语气让钟芳林收紧手掌。
    她叹了口气。
    曾在曙光和萧寒平朝夕相处的人，还怎么用得着她去提醒。
    “那你……路上小心。”
    “我会的。”
    挂断通话后，钟芳林站在原地片刻，才转身推开会议室大门，回到座位。
    这时，长桌前沉肃一片。
    投影里，以萧寒平和霍深的视角来看，已经可以遥遥看到异兽汇聚的中心。
    安静了很久的视频中，突然传来细微声响。
    这样的高度。
    这样的距离。
    分明身处山脉丛林，却有波涛汹涌的海浪声响起。
    地面的异响之大，竟然可以被高空的设备收录。
    而和投影前不同。
    真正身在高空的萧寒平和霍深，还隐约闻到了令人作呕的血腥味道。
    腥臭随风而上，钻入机甲的缝隙。
    萧寒平眸光微凝。
    他放大视野。
    远处，成群异兽前后拥挤着往前挪动。
    它们爬上高坡，来到一处深坑前，纵身一跃——
    在异兽的身影消失之前，萧寒平和霍深飞到了这旋涡似的深坑上空。
    看清眼前的画面，即便是萧寒平，也眉心紧蹙。
    还在半空的异兽来不及惨嚎，就被无形的能量切割。
    段段残肢碎片分散落地，场面血腥而残忍，只有它体内闪闪发光的晶石，还在空中盘旋。
    这样的过程，每一秒都在进行。
    脚下这片洼地，仿佛成了天然的血池。
    红白相间的腐肉在猩红液体中沉浮。
    新鲜的碎肉溅起粘稠的血花，浇灌着本是泥沙的土壤。
    但这已经是画面中最不值得关注的东西。
    血池一旁，悬着细密排列的无数晶石。
    就在晶石之下。
    一条巨蟒倚山缠绕。
    它体型巨大，下腹突出，浑身被血浸满，滑腻的鳞片中都一片猩红。
    那两只竖立的蛇瞳被一层白色几近透明的薄膜覆盖，却依旧森寒、阴冷。
    它每一次呼吸间，晶石中蕴含的能量被它吸入鼻腔，流入体内，迫使鼓胀的下腹更加凸起。
    萧寒平神情冷峻。
    这是六星异兽。
    它不仅稳固了星级。
    还懂得吞食低星异兽。
    如果再发现得晚一些，或许异兽图鉴星级的最高值，将会被它突破。
    此刻，它还在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