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之路（青云婠） 作者:洛水落落

    第五章

    “回来了？阿婆还好吗？”三娘手中拿着刚裁剪好的布料缝着，稍一抬头便见宝儿不急不缓走来，露出个满意的笑来。

    “好着呢，她孙子才来过，东西都堆得满满的呢。”宝儿见三娘没看自己，快速地扯了个鬼脸，倒了杯茶喝喝。

    三娘专注地看着手中的针线，只听得倒水声，笑了声，“你啊，路上又走急了吧，巴巴的回来喝水。不是和你说了，女孩家，一举手一投足那都得有章法，别毛毛躁躁的。”

    “娘，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宝儿刚喝了水，还没喘过气来，被三娘这一堵，咳了半晌，才低声吐了这么一句。

    “娘啊，你知不知道阿婆那孙子送来什么了？”宝儿神秘兮兮地凑到三娘耳边说，生怕三娘还说自己，急着对三娘挤眉弄眼的，只差没说，想知道不，想知道就来问我啊。

    三娘随意一瞥，“你以为你娘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有话就快说，别磨磨蹭蹭的。娘说你，那也是为你好，你别总不放在心上。”

    宝儿见三娘开口闭口都是说自己的话，心里有些不大高兴，脸上就露了几分，别过张脸，自顾自地摆弄着衣袖。

    三娘也不理宝儿，只顾着做衣裳。

    一室安静，过了半晌，还是宝儿自己熬不过，赌气地说道：“您总是说我，别人家的都不这样子，怎么偏偏我要这样。他们都说我好，为什么娘就觉得我不好。”说着说着，宝儿觉得自己委屈地很，啪啦啪啦地掉眼泪，又怕三娘看到，索转过身去，偷偷擦了。

    “那你觉得你自己真的做的好了吗？”三娘声音平稳，不见一丝波澜，只是那停下的双手，可窥一二。

    宝儿虽自视甚高，可也不敢真说自己做好了，但想想还是不服气，倔着张小脸，大声嚷道：“那二丫她们呢？为什么她们就不用这样？她们做的还没我好，为什么她们爹娘都没说她们。”

    “那好，你若是觉得她们那样好，那便那样吧，娘以后都不会要求你什么。”三娘说完，便埋头缝衣服，连眼角的余光都未瞥向宝儿。

    宝儿抽抽噎噎地哭完，擦了眼泪，咳了几声，确定说话不会带哭音，才敢转过身来。一转过身来，却见三娘理都不理自己，那争辩的心也没了。期期艾艾地走到三娘身侧，却见三娘还是一动不动，连看都没看一眼，宝儿心里急了，想开口，却又怕，最后那刚止住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三娘本还在缝衣裳，却被宝儿的泪滴到，烫了手，终转过身子来看着正在无声哭泣的宝儿。

    “可还有抱怨？”

    宝儿连忙摇头，却仍是止不住泪，抬了衣袖就胡乱往脸上擦。

    三娘从怀里抽出一条馨香的帕子，把宝儿那胡乱的手拿开，轻轻擦了起来。

    “你这孩子，也不轻点，脸都被你擦红了。女儿家的脸蛋那也是顶顶重要的，别这么瞎糟蹋。”

    “嗯！”宝儿吸了吸鼻子，越是想把泪憋回去，越是止不住。

    三娘也不像以前一见宝儿哭便训了，只让宝儿哭个痛快，自己仍是慢慢地轻轻地擦着那不断冒出来的泪水。

    “下月初，便去青城书院吧。”

    宝儿睁大了双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三娘，似不相信那话是三娘嘴里说出来的，却见三娘只淡淡地笑望着自己。

    宝儿一时之间也忘了哭，急着抓住三娘擦眼泪的手，“娘，什么青城书院，我不去。”

    “傻宝儿，你刚刚可答应了。既然不想做二丫她们那样的人，那便进学去。娘如今还有能力送你上学，若是……只怕也不容易了。”三娘慈爱地看着宝儿，了宝儿的头，语重心长道，“娘也不想和宝儿分开，只是宝儿，娘如今教不了你了。咱们宝儿很聪明，可不能耽误了。”

    宝儿一脸的不赞同，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三娘拦了下来。

    “宝儿，这家里，如今也就指望你了。娘不求什么，只求咱宝儿以后过得开心快活便好。可是宝儿，虽说无知一样过得快乐，但那种快乐，娘不忍心，何况也迟了。而若是其他，那便得有快乐的资本。”

    宝儿喏诺地不知说什么好，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却仍是开不了口。

    这几年来，宝儿虽没怎么吃苦，但也知家里的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那年搬到这里来，她还有些懵懵懂懂，不知道好坏，只知道跟着娘亲，那便什么都好。可这么些年过来，她也懂事了，知道吃的用的都没以前好了。她现在已经不怎么记得以前的家了，但偶尔想想，还是会难过，为什么她们要搬出来呢，为什么有些人再也看不见了呢。但她不敢问，于是只把这些话藏心里，谁也不说。

    如今，三娘说送自己去书院，宝儿知道这是为自己好，可总舍不得。但想想三娘，知道她对自己的期盼，那些拒绝的话便出不了口。

    三娘见宝儿愣神，知道她还没想通，只让她自己想去，这件事，是她考虑很久的，如今说出口，那便不容更改。

    青城书院历来便有些名声，许多远地的学生都赶着来求学，宝儿进去了也不怕学坏。而院长鉴于此，定下的规矩，考试入学，近者优先。这对自家宝儿来说，是个优势，起码机会便比别人多点。

    二者，这路程近了，自己也方便去看，而宝儿也能常回来，免得远了，多了牵挂。

    而第三个，是她最主要考虑的，便是宝儿的心病，总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强迫分开，适应新环境，结交新朋友，也许就会渐渐忘了，也就慢慢好了。再说这村子实在不是个好环境，像今天这般的争执日后只会越来越多，若是宝儿出去走走，开阔了眼界，自然能体会自己的一番苦心。

    三娘叹了口气，出神地望着手中做了一半的衣裳。没了一会，便笑了出来，低声笑了句，“怎还是错了，看来真是老了，一分心，就缝错了，哎……”

    宝儿在自己屋里呆了半晌，似想通了，有些失魂落魄地走出来。

    天色已有些暗了，三娘揉搓着自己的眼睛，这拆了刚刚心乱缝错的，又重新缝了，进度慢了许多，做到现在，也只堪堪把上衣做好了。

    三娘余光见宝儿出来了，忙招呼宝儿过来试衣裳。见宝儿还有些呆呆的，只任由自己摆弄，想起了宝儿小时刚睡醒也是这迷糊样，便笑出了声。

    “锅里还热着几个饼，快去拿着吃了，你这一睡，可把午饭也错过了，到了晚上又吃不下了，快去吧。娘把这里再改改，宝儿就能穿了。”三娘重新把衣服脱下来，拿了针线便动起手来。

    宝儿点点头，了肚子，这还真有点饿了。到了厨房，掀了锅盖，一股香气扑鼻而来，宝儿的嘴角大大咧了起来，一扫之前的颓丧，高声对着门外喊，“娘，您又做干菜饼啦，真香！”

    “你个小馋猫，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亏你还这么喜欢吃。”三娘笑骂着，刚还有些担心，如今算是放下心来了，这孩子的心里还真存不了事，过了没一会，这又笑了。

    宝儿吃得咔咔响，这干菜饼在锅里煎得够久了，如今咬起来，那叫一个脆。宝儿吃得欢，也把那点不愉快的事给抛到脑后了，笑眯眯地凑到三娘身前，看三娘做自己的衣裳。

    “娘，您说那阿婆盼的是什么呢。她家那儿子和孙子只知道买东西，这几年来，连过年都不回来，阿婆还盼着他们做什么，盼来盼去，还不是只盼来伤心。”宝儿咬一口脆饼，还没嚼几下，便囫囵咽下，说起了阿婆的事。

    “你懂什么，那是你阿婆心中的念想。等你长大了，嫁了人，做了娘亲，你便也懂了。”三娘虽也有些不满阿婆儿子孙子的做法，可那是人家的事，她一个外人，想管也管不了，还不如不想。

    “哦。”宝儿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好奇地望着三娘，“那娘也懂？”

    “是啊，娘懂。”三娘下了最后一针，打了个结，抬头对着宝儿一笑。

    宝儿一听，却是肃起笑脸，郑重道：“娘，您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会让您和阿婆一样，我会天天陪着您的。”

    三娘却只是笑笑，说了句傻孩子。心里却黯然了几分，哪能一样呢，本就不一样，那阿婆还有儿子孙子，可她呢，她还有吗？这个女儿就算有心陪自己，只怕，到时也是无可奈何啊，可想那么多做什么呢，只要孩子好，她便好。

    宝儿才不管什么傻不傻呢，她知道自己不傻就好。吃完最后一口饼，还有些意犹未尽，只能遗憾地舔了舔嘴。

    “娘，我还没告诉您那孙子送来的东西吧，呵呵，都是一包包药，您说，他们是不是没安好心眼，哪有给人送药的。就是送吃送穿也比送药好呀，以后啊，谁要送我药，我就把药扔回他脸上去，这不是平白咒人吗。”

    宝儿说得是神采飞扬，三娘却只是静静听着。

    这一日就在宝儿的絮絮叨叨中度过了，谁也没提那书院的事。

    可事情没提，不代表这事情就没有，也不代表这事情可以当没事发生。

    月底的时候，三娘已经准备好了宝儿的行礼，因怕宝儿在书院里没几件像样的衣服，又连夜赶了几件春衣与夏衣，先让宝儿穿着，以后的衣服，等空了再做。

    宝儿平日里笑得开怀，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有多不舍，很不想看到三娘为自己做衣服，可她也知道这不是她能阻止得了的事情，只能更加黏着三娘，好让三娘心软，能不让自己去。

    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越来越大的包裹，宝儿就知道自己的希望是落空了。

    这一日终于到来，三娘事先从城里租来的马车，一大早便来门口敲门。

    三娘提了包裹，推着磨蹭的宝儿出门。

    村里的人都起得早，一早看到马车，都新奇地围了过来，知道是宝儿要上学，个个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随即都是一道道贺喜声。有些近的还跑回来，拿了些干粮出来相送。

    三娘一一谢过，道天色不早，还要赶路，这才躲开了众人的围观上路。

    宝儿坐上马车便有些闷闷不乐，探出头去看那远去的村人，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可这次却没让那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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