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开始 作者:天光云意

    新年和新年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飞快地溜走，易铭来到这里，已经半年了。

    这个中国南方的城市，第一次见面就给了他无比深刻的印象。超过四十度的高温天气，简直要蒸发掉人生存的欲望。他整整半个月都躲在屋子里，观察那些在烈日下挥汗如雨却依旧正常生活的人，觉得不可思议，心想难道我们真是相同的物种？

    他问雅克为什么他们不会中暑，雅克想了想，跟他说：“我听你父亲说过，这片土地上的生活的人，能够抵达我们无法想像的坚韧。要相信你自己，你会很好的适应这里的。”

    他果然适应了下来，甚至开始发现，这里的气候和伦敦也有某些相似之处。尤其是刚刚到来的冬天，几乎和伦敦一样湿寒，天总是灰的，常常会下雨。常绿的乔木高大而挺拔，只有树叶的颜色，更加浓郁低沉了。

    秦商宇比赛在即，整个集训班都被封闭了。但是有耍宝却又细心的徐右，易铭倒也不觉得寂寞。不过他倒是彻底搬到秦家去住了，因为他自己住的地方没有任何取暖设备，空调会让他变成风干的海绵，他一点儿也不喜欢。

    有时候，易铭会觉得自己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不再姓易，也没有一个姓易的只会让人神经紧张的父亲。他变成了这个秦家的儿子，三个人围着一个脚炉，从脚底到心头，都是暖烘烘的。

    转眼之间已近年底。往年在伦敦，从十一月家里就会热闹起来，因为一年中令女人最受瞩目的社交季到了。而在这里，新年是叫做元旦的，它的隆重和热烈都远不能和过年相比。

    尽管如此，毕竟也是新年，易铭还是收到了很多卡片，沉甸甸地装在书包里拿回来。他抽出一封来拆开，上面写着：

    易铭同学：

    祝你元旦快乐！

    在新的一年里，让我们携手前进，奋发向上！

    沈文琴。

    沈文琴？是谁？同学吗？哪个班的？易铭一概不晓得。这样的行文，让他父亲看到，估计要破口大骂——太唐突了。可是他觉得很喜欢，这样热络的语气，他也可以用，再也没有人为此指责他。此时的易铭，大概就像所有青春期的孩子，心里总有那么一点小叛逆。

    易铭翘着嘴角提起笔来，打算给秦商宇也写一张贺卡。他的书包里有带着家族纹章的硬质纸卡，都还没有用过。今晚又是满月了，写点儿什么呢？低低吟了几句，只觉此情此景甚是相得，便一挥而就，夹在他最常看的那本书里。

    把剩下的都归拢数数，竟然有整整一百张，而他们班只有四十五个人。礼总是要回的，现写却是来不及了，易铭琢磨了一下，找雅克做了几大盒巧克力，给大家分了才算完事。感谢这“众神的饮料”，易铭在学校里的人缘竟前所未有地好起来。

    这个改变让比赛完刚刚回到学校的秦商宇很不适应。他们一起走在学校里，迎面过来的人大都会跟他们打声招呼，女生大都含羞一笑，而有的男生还会跑过来跟易铭撞一下肩膀。

    “这段时间，发生什么我不知道的事了？”秦商宇困惑地看着易铭。

    “你不知道我们小铭晋升校草了吗？小宇你要有危机感啊！”徐右一脸的语重心长。

    “没有的事，右右你别乱说。”易铭有点儿臊，拿书包去抡他。徐右拔腿就跑，易铭在后边追，搞得**飞狗跳。

    看着两人闹得不亦乐乎，秦商宇开心的翘起了嘴角。他的少年，越来越耀眼了呢。

    考完期末考，秦商宇终于见到了易铭的妈妈。

    说起来奇怪，易铭说他们不住在一起，他还以为她在英国呢，却原来一直是在同一个城市。

    她站在学校门口，戴一顶小圆礼帽，穿着贴身剪裁的大衣，双手笼在暖和的皮草里，一幅标准的名媛装扮。过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她两眼。的确，这样风姿绰约的女人，本城也甚是少见。

    秦商宇他们交了卷出来，一路还商量着晚上去球馆打保龄球。徐右直嚷嚷要秦商宇请客，还说胜利的喜悦要和兄弟们分享云云。

    “得了吧你，还没宰死我呢！只是省里的奖，你那儿没有吗？”秦商宇笑着窜到徐右背上去敲他的头。

    他俩正自闹得欢，易铭却突然走开了。秦商宇回头去看，只见他走到一个女人面前，叫了声妈妈。声音不大，也没什么温度。

    两个人说了会儿话，易铭突然回头向他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我母亲。”易铭的声音听不出来情绪。

    “阿姨好！”徐右嗓门儿特别大，另外三个人都吓了一跳。

    “我是benjamin的妈妈，我叫rosalind，很高兴认识你们。”她对着秦商宇和徐右，倒像是更热络些。

    rosalind沉吟了一下，又说：“ben，不如叫上你的朋友，我们一起吃个饭。”

    “不用了，我们已经约了球馆，晚上要去打球。”

    “那……你明天过来，我在房间等你。明天见。”她想了想，还是上前抱了抱自己的儿子，然后上了候在一旁的车子走了。

    “易铭，原来你叫‘笨’啊？”她一走，徐右就迫不及待地嚷道。

    “是啊，我就是笨，总比有人叫‘right’的好。”易铭凉凉地回敬他，徐右无奈地被憋住了。

    这是个流传甚广的笑话，初中时节课英语老师问谁有英文名，天真的徐右同学大声说：“老师我叫right！”老师问为什么，徐右回答说这名儿多好啊我永远都是对的，结果老师是个资深腐女，反应奇快地说了一句：“你还不如说你永远都是直的。”

    可怜的徐右同学还没明白，直到后来发现大家都笑他，才跑去问徐左，哥哥当然帮他解了惑。后来徐右就和这个单词结了仇，谁在他面前提起他就跟谁急。上了高中，徐右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噩梦了，没想到连易铭都知道，可见老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诚不我欺，真是让人悲愤交加兼心灰意冷啊！

    秦商宇看着易铭还能开玩笑，倒是稍稍放下心来。

    回家吃完饭，秦商宇到房里换衣服。易铭接过他换下的校服挂起来，又找了干净的衣服递给他。他见易铭盯着他看，动作有些僵硬，又觉得不好做出什么奇怪的样子，便尴尬起来。好在易铭开了口。

    “我明天要回去了。”

    “回英国？你不在这里过年吗？”秦商宇头还卡在毛衣领子里，一脸的惊讶。

    “大概是赶不回来了，妈妈说爷爷情况不太好。”易铭抿了抿嘴唇，“不过你放心，开学前我肯定回来。”

    “哦……”秦商宇穿好衣服，埋头找拉链。

    “那……我先回去收拾行李了。”

    “我送送你。”

    “不用了。”易铭伸手拦他，又递过来一张纸，“这是我那边的地址，你帮我贴一下春联。真可惜，我都不能自己贴。”

    秦商宇也不知道自己应没应，就觉得有点儿缓不过劲儿来。易铭在他家住了这么久，他几乎要以为他生下来就是自己的弟弟了，却原来是一个梦。他有自己的家，有自己要回去的地方，甚至都不用提前通知他。

    秦商宇一边在心里乱糟糟地想着，一边打点起神拉开门，易铭正在客厅里跟秦爸秦妈道别。然后他们一起走到楼下，易铭贴上来抱了抱他。厚厚的羽绒服，像是隔着两个人，秦商宇赌气地使了使劲儿，勒得易铭闷哼了一声。

    “哥，我会想你的。”又是那样幽远的声音，让他整个人都柔软起来。

    “嗯，开学见！”秦商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强些。

    他们终于告了别，转身走向不同的方向。

    小东西，不过是一转身的距离，我已经开始思念你。

    秦商宇从来没有觉得寒假如此漫长。他每天都去易铭住的地方晃悠两圈，好像那房子在就等同于易铭会回来一样。

    有天晚上坐在客厅里陪妈妈吃水果看电视，里面演到两个人说好再见却再也没有见，秦商宇突然就跳了起来。这种事情会不会在他们身上发生呢？他的人生应该不会像这种烂剧情一样吧？可是爸爸不也说，人生有无限可能，既然有好的可能，就同样会有坏的可能。就这样在左右摇摆中煎熬着，秦商宇觉得自己像是得了某种病，仿佛要无限消沉下去。

    所以说有个成语叫“福至心灵”，初三那天，秦商宇突然心思一动，想要找本书看，于是在书架上顺手抽了一册，打开来中间夹了一张卡片，正是元旦之前易铭写给他的那张。

    雪也似的白，压着雪花的纹样，不太像是新年卡片的样子。翻开来看，里面止写了两句话：“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是《春江花月夜》。秦商宇反复念着，心里的情思也如月夜春江水，暖暖的流淌起来。再看易铭的字，临的却好像是瘦金体，筋骨劲瘦，并不像他的人那般圆润可爱。

    元旦之前，那时他还在集训，想象易铭一个人住在这间屋子里，也是思念过他的，便觉四肢百骸都是暖意。他摩挲着那两行字，刹那间思绪万千。即使是咏月，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更适合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吧？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说呢？小东西，你是愿意与我这样，一直形影相随吗？

    就是这么短短的十四个字，却好像有使人安定的魔力，秦商宇又是以前那个生龙活虎的秦商宇了。接下来的半个月，秦商宇天天都跑篮球馆，扎扎实实地跟队训练，连教练都觉得这孩子有些兴奋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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