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开始到开始 作者:天光云意

    匿名举报事件

    事实证明，刚刚确定关系的两人之间进行这样的法式热吻，即使并没有擦枪，那也是很容易走火的。陈星宇推开他喊“stop”的时候，双方都已经几近失控，幸亏卡座私密尚好，两人才得以借着桌子的掩护慢慢平息自己的情绪。

    良久，陈星宇还在轻轻喘息，秦商宇突然站起来，说了一声“不行”就出去了。陈星宇望着他的背影愣了愣，刚才听到的声音像是熟钢淬了火，嘶嘶地冒着热气。他连忙追出去，看到秦商宇的背影消失在洗手间门口，心里就明白了。

    两个小时以后,慵懒无力地坐在回程航班宽大的头等舱里，陈星宇还在想，谈恋爱真是不容易啊，一天打了四次飞机的。

    秦商宇却在上大巴的时候愣了一下，车上仅剩的两个座位，竟然就是他和易铭坐过的位置，不知道这辆车是不是相同那一辆。一直走到最后面，轻轻坐下，看着旁边的空位，秦商宇心里有些感慨，易铭，不知道你现在怎样了，我遇到一个很好的人，我们会幸福，所以请你也幸福。

    也许，雏鸟要离开巢才能够高飞，而孩子要离开父母才能够长大，秦妈总觉得半年不见，儿子变得贴心了。以前哪次放假不是满世界疯跑，雄心勃勃说要走遍天下，这次却乖乖待在家里陪她，逛街或者去培训班，挽着她安静微笑，没有一句怨言。有时候她都忍不住想要问，儿子你什么时候变闺女了？

    高中同学聚过一次，只是人数少了很多，出国的不能回来，而自认为学校不好以及复读的，几乎都没有来。秦商宇坐在那里看大家高谈阔论，心想高考是个他妈什么东西？再怎么亲密无间的朋友，转眼就有可能变成天壤之别，他们之间的鸿沟，也许从此都无法跨越，甚至他们都不曾想要去跨越，在不同的世界彼此不相干的生活，真挚的友情就此化作过往云烟。

    可是再有聚会，总归还是要去的，就像秦爸说的，要接受事实，但也要竭尽人事。

    这天是班长组织大家去拜会老师，秦商宇将爸爸准备好的礼物一一装进背包，出门和同学会合去老师家。

    秦商宇的班主任唐老头是个很有守的人，从来不收自己学生的东西，于是他们也只有毕业了才能得空孝敬一下。十几个人在客厅里围成一圈，都把自己的礼物拿出来晒。

    秦海平为儿子准备的是国庆刚刚下来的铁观音，小小一盒并不算贵重，只是市面上买不到。还有一幅墨竹，上面题着郑板桥的《新竹》：

    新竹高于旧竹枝，全凭老干为扶持。

    明年再有新生者，十丈龙孙绕凤池。

    这两件东西均有古雅意趣，在众多礼物中风头一时无两。

    天南海北地聊了一会儿，师母是个北方人，执意留他们吃饺子，面揉好了端出来，大家一齐动手，场面煞是热闹。

    吃完饭已是下午，秦商宇找了个借口告辞出来。秦爸向来主张人情就要面面俱到，所有的老师都有准备礼物，因此上他的背包里还有一堆东西，挨家挨户的送过去，工作量也不算小。

    送完最后一家，秦商宇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老爸的电话。

    “爸，有什么事？”

    “事情办完马上回来，我有话问你。”说完电话就挂了，留下秦商宇在马路边儿发愣。

    什么情况？他的父亲大人可是从来都不说废话的，突然打这么个电话，那就是真有事儿。可什么事能跟他扯上关系呢？

    顾不得再多想，秦商宇拦了辆车跳上去，急急忙忙往家赶。

    秦商宇进了书房还没来得及开口，一个文件袋就塞到他手里。

    “你先看看这个。”秦爸也不多说，示意他坐下看。

    打开来看了，是一份举报材料，有人匿名举报秦海平收受贿赂，某小区房产一处，价值多少多少，然后还附上了作为证据的复印件，包括房产证，一份赠与合同，写着此处房屋连同屋内所有物品全部赠与秦商宇先生如何如何。

    “这是怎么回事？”秦商宇快速看完然后目瞪口呆，难道说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儿，这回正巧砸他头上了？

    “你也看到了，匿名举报，说我受贿。”这句话实在不能算是解释，可见秦海平也有点儿乱了方寸。材料是今天下午纪委的同志交给他的，让他准备一下，等过了年，形式上还要查一查。

    “不可能啊，这些东西是不是伪造的啊？”秦商宇对自己老爸的党原则和人品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否则也不会十几年如一日守着个局长的破位子。

    “我见过原件，不是假的。”原件是一个律师连同房屋钥匙交到他手里的，幸好当时就跟组织上汇报了，批回来的意见是:此事当事人是秦商宇，所以暂时不做处置。

    “不会出大事儿吧？一套房子而已……”秦商宇后半句本来想说不过几十万，实在是毛毛雨，立案都够不上个典型，不过这样价值观扭曲的话，还是不要在老爸面前说。

    秦海平深吸了一口气，下面才是他要说的重点：“我也不是第一次被人诬陷了，组织上很信任我，不会有什么问题。但是我想知道，易铭为什么要送房子给你？”

    秦商宇听得心里一惊，易铭？他又拿起那份材料仔细看了一遍地址，确实是易铭住的那套房子。原来那房子是他自己的，想想也是，他怎么会住别人的房子？

    “你再看看合同后面的物品清单，里面有好几幅画，我找人鉴定过，价值不下百万。”秦海平顿了一顿，看着他说：“儿子，你已经比我有钱了。”

    秦商宇一时百口莫辩。他对此事毫不知情，可吊诡的是那合同上竟然有他的签名，字迹逼真到如果单独写在纸上，可能连他自己都辨不出真假。

    “易铭是个好孩子，我和你妈都很喜欢他，可是他的背景，你知道吗？”秦海平的声音有些发沉，透着一丝疲惫。

    易铭的背景，其实秦商宇知道的极少，搜肠刮肚地说了，果然看见老爸的眉头越皱越厉害。

    秦海平实在不能不头疼，他这个傻儿子，朝夕相处了三年，知道的还没有他多。

    “你看清楚他的签名，beon，他是清教徒银行家伯顿家族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当你们一起念着高中的时候，他已经拿到大学的荣誉学位了。”秦海平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儿子现在需要缓冲的空间。

    秦商宇此刻心里翻腾的厉害，各种念头像是煮沸了的水，争先恐后地咕嘟冒泡。

    怪不得，怪不得就算他站在自己身边，秦商宇也会觉得遥不可及，原来这些并非错觉。他走得那么快，却从不告诉自己，连追赶的机会都不留下。

    怪不得，他总有上不完的补习课程，假期一到就直接消失，原来那些厚厚的英文书才是他的major，而他们一起度过的三年高中生活，像是一场舞台剧的友情客串。

    秦海平看着儿子脸色变了又变，斟酌着开解道：“像他们这样的富人，拿几百万的东西送人也不算稀奇，你毕竟是他在这里唯一的好朋友。如果有人要找你谈话，照这么回答就好了。”

    秦商宇闻言却猛地抬起头，直视秦海平的眼睛，他的双目、鼻孔、嗓子都像是着了火，有一种情绪如同岩浆在他体内奔涌，挣扎着寻找出口。

    “爸爸，我喜欢他，我是喜欢过他的。”

    是的，他必须承认，他怕再否定下去，这份无人知晓的感情会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不管怎样，他始终是真真切切爱过的。

    父子对视良久，秦海平的眼睛终于黯淡下来。他果然是他的儿子！儿子在易铭走后明显地消瘦且意志消沉，这个问题折磨了他无数次，他也回避了无数次，一直都不敢问出口，他竟有胆量自己承认！

    “你现在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应该知道的，我希望你能回来继续走我这条路。”他花了十八年的时间来培养他，培养他做一个意志坚定又能够和光同尘的人，他将有更广阔的天地，能够守护更多的人。谁曾想他竟如此不能隐忍，执意要走到这个死胡同里去。

    “我知道，可是对不起，父亲。”秦商宇郑重地叫他父亲，仿佛要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歉意，他想了想又带着点儿戏谑说：“我还知道帕索里尼曾经因为向被组织抛弃过。”

    “你什么都知道干嘛还这么听话？你就不会早做打算吗？”秦海平终于无法冷静，他应该选个自由一点儿的职业，而不是继续走在自己为他规划的道路上，因为这条路，迟早都要放弃。

    “我选择这个学校，只是以为他也会去。”秦商宇平静地陈述事实，语调冷酷到接近冷血。

    “那么，现在到底是什么打算？”

    “爸！”秦商宇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您遇到我妈的时候，就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吗？”

    秦海平被这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当年他第一次看到那个叫小梅的女子的时候，何曾想过彼此之间有十年光的差距。那时候她家里死活都不同意，她的母亲把他送去的聘礼都扔出门外，在他们单位的院子里破口大骂，说他拐走了她的女儿，后来领导都觉得不堪其扰，只好找了个机会，把他远远地调去了外省。他们走的时候惶惶然如同私奔，却连头也没回一回。

    爱情就是这么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秦海平想起自己当年，就觉得儿子此刻的自控实属不易。

    其实他背地里也同小梅商量过，如果事情真的像他们猜测的那样，该怎么办，小梅哭了一晚上，然后说：“我自己被父母逼到背井离乡，有多伤心自己晓得。反正，我是不会这样对自己儿子的。”

    秦海平其实是想不通的，像他们这样一没有家暴二没有残缺的家庭，儿子到底是在成长的过程中缺失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可是他们家从来没有强权的传统，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就独自承担责任，没有人会暴力干涉。

    于是秦海平想了想问道：“你，如果想去找他，需要我做什么？”只是妥协归妥协，而这句话问得有多么苦涩，恐怕他自己才能体会。

    “不，我已经放弃了。”他一个人已觉万分艰难，又怎么忍心拉他下水？

    “那你现在，有朋友吗？”

    “有的，我们刚在一起不久，他很优秀。”秦商宇没有说太多，生怕一不小心把竞生哥哥牵扯出来，显然陈伯伯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

    “那就好，你是个知道好歹的孩子，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太随便。还有，不要带回来见我。”

    好好生活，但不要让我看见，秦商宇知道，这已经是秦海平此刻能够让步的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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