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尽甘来 作者:大毛

    双子星（四）

    清晨的阳光悄悄爬进卧室，12岁的欧阳凰麟浅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三年了，那个魔鬼的声音依然回响在耳边，挥之不去，每月七日小腹处噬骨的剧痛更是时时刻刻提醒着自己的残破。

    闭着眼睛，不想睁开，不愿多看一眼，萎缩的双腿，夹着的夜壶，鼓胀的小腹，失禁的下·体，他今年只有12岁啊！那个恶毒的诅咒竟然是以尸骨无存的代价改造人的身体构造，结果，腰身虚软，即使拄着双拐，今生再也无法站立，而且因为压迫的关系，膀胱已经完全废掉了。白天还好，他尽量减少喝水，如果碰到需要小解的时候，不能自行排泄的下·体给了他摇轮椅回避的时间。可是，一旦到了晚上，即使他再怎么浅眠，没有感知的膀胱饱和后，就会冲破无用的下·体，无意识地滴漏尿。

    至今，欧阳凰麟还清晰地记得当年他第一次晨起失禁的绝望，小凤麒不顾身上被他尿湿的亵衣亵裤，手足无措地安慰。想着从前两人同卧一塌的美好时光，欧阳凰麟伸手了身边的床铺，没有往昔的温暖，一如三年的冰冷，心中酸涩不止。

    这三年，有太多的事情改变了，他不再和最心爱的小凤麒同床而眠，他不再让最心爱的小凤麒照料起居，他不再和最心爱的小凤麒朝夕相处，只能远远地坐在轮椅上，默默地观望，远远地守护。

    微微摇了摇头，欧阳凰麟苦笑着撑起身子，左手紧紧抓住床侧壁上专门为他安置的木质扶手，稳住歪斜的身形，右手赶紧拿过几个靠枕，塞进腰部的缝隙，顶住软塌的腰身，失去了这些支撑，如今的他本连坐都维持不了。

    低低喘息了一会儿，欧阳凰麟掀开身上，每次看到这个越来越丑陋的躯体，都不由得皱紧眉峰，可是，又无力改变什么。双手交叠，按揉挤压了一盏茶的时间，腰身连带着双腿开始打起了哆嗦，然后下·体处传来熟悉的尿痛，夜壶也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为了不发生意外，欧阳凰麟在声音停止后又弄了好几下，这才停手。

    床边摆着两张椅子，一个上面整齐地叠着他的衣物，另一辆就是他的第二双腿，真正用来行动的代步工具，木制的轮椅。弓着身子，拉过轮椅，抽出侧面的暗格，将半满的夜壶盖严才能放进去，不然，去茅房的路上，夜壶翻倒了，尿就会撒一道。

    拿过干净的巾帕，一手撑着床沿，一手将巾帕放在水盆里打湿，然后单手攥干，回过身来，把着软趴趴的下·体，用半湿的巾帕擦净遗留的尿。洗漱架的高度并没有特意据欧阳凰麟的身体改低，只要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宁愿自己难一些，也不要事事依靠别人或者特殊的工具。

    弄脏的巾帕丢回水盆里，欧阳凰麟开始穿衣服。拿过亵裤，在腿上铺平，宽大的裤腿和自己细弱的残腿形成鲜明的对比，布料都是不伤皮肤的细棉。右手伸进高凸的膝盖骨下方，捞起绵软的右腿，右脚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软软地下垂着，只有高高拱起的脚背还能看出一点弧度，五个小巧的脚趾紧紧并在一起，躲在脚心里。右腿是整个身子中最先残疾的部位，4岁那年，右腿的发育就开始减缓了，如今12岁的他，右腿的长度大概只有正常孩子8、9岁时的样子，无论他怎样施针用药，依然不见成效。

    穿好了右腿，欧阳凰麟并没有继续，而是从凳子上取过针包，沿着左腿的经脉，下了二十多针，等了一炷香的时间，待左腿的肌从僵硬转为松弛后，一一拔了针，双手从大腿处往下循环揉搓，直到冰凉的左腿有了温度，方才罢手。同样的方法，将左手伸到膝盖下，抬起左腿，虽然肌不再僵硬，骨骼却因为软组织坏死而直挺，无法自然弯曲，只能用右手一点一点掰弯成直角状态，勉强右手扶着只在床上。左脚的蜷缩相对严重一些，整个脚踝连着脚跟向外撇，脚掌也随着完全外翻过来，内陷的脚心和窝扣的脚趾冲上，整只左脚向里卷着，盈盈不足一握。

    套好了两条裤腿，欧阳凰麟已经没什么力气了，靠着几个软枕的支撑，歇息了一会儿，脑子里不期然又想起了从前和小凤麒欢声笑语的日子，不是他狠心，不是他绝情，这样破败的身子怎么能污了小凤麒的眼？

    抬起头，硬生生逼回眼眶的湿润，欧阳凰麟左手拽着扶手，拉起软在靠枕上的腰身，右手将软枕推到一边，然后身子后仰，重重倒在了床铺上。死死抿住嘴唇，唇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咽下了欲出口的呻吟，双手来回掐捏腰的两侧，缓了好一阵子，腰部突突跳起的赘才平顺下来。

    双臂手肘支起上半身，先是左手尽量伸直抓住亵裤右腿的裤腰处，然后平躺着，右手伸到右臀下，上半身向左侧使力，右手跟着托起臀部，左手快速向上提裤子。左腿要更麻烦一些，没有手的扶持，支起的左腿只能直愣愣地向外翻倒，裤腿也是一点一点顺着弯曲的僵势套上去的，提裤子自然也要费一番力气。

    先是托着左腿伸出床边，内勾的脚踝正好卡在床沿上，左手提着穿到大腿的裤子，右手巴着床柱，上半身猛地发力向右翻身，左腿受床沿的阻碍不能回撤，右手配合着身子使劲，这样左臀就提起来了。

    欧阳凰麟呼呼地喘着气，光是穿裤子，他就用了将近一个时辰，这和一个废物有什么区别！伸出手，在虚空中描画着小凤麒的面容，他的小凤麒啊，如今应该长成一个小男子汉了，一走快两年了，不知道这次去参加的府试顺不顺利？要是考中了，就是一个小秀才了，欧阳凰麟只有在想着小凤麒时，脸上才会露出真心的微笑，柔和如暖春的轻风拂面，醉人，醉心。

    每天早晨为了穿裤子，卡在床沿的左脚总要被挤得充血通红，他已经习以为常了，厌恶地别过头去，拿过凳子上放着的特制袜子，这是他跟母亲学了针线自己缝制的，完全按照他扭曲的脚型，穿起来比较方便，只是看上去怪异。欧阳凰麟自嘲，现在，除了自己天天面对这双无用的双脚，应该不会有人被他们吓到了吧？小凤麒离自己越来越远，终有一日要展翅高飞，父亲母亲年事渐高，也会有离开自己的一天，到那个时候，自己又该何去何从呢？

    抽出被压在左大腿下的右腿，顺势搭在左膝上，一手撑在身侧，保持身子的平衡，一手给软面条一样的右腿穿袜子，然后右肩紧紧顶着床柱，不让身子滑下去，双手快速系好袜口的缎带，系得非常紧。

    欧阳凰麟双手支在身体两侧，低着头，看看左腿倒勾的畸形，再看看悬空着不停晃荡的右腿，还有毫不受力、只有疼痛之感的腰身，满目悲凉。

    把停靠在床边的轮椅拉过来，调整好角度，左手支在轮椅的座垫，右手撑着床，深吸一口气，咬紧下唇，双手使力，将瘫痪的下半身挪移到轮椅上。双手把着两旁的扶手，上半身来回扭动，然后尽最大可能挺直身子，挨着高至脖颈的靠背，用四指宽的黑色布带，将腰腹部牢牢缠绑在靠背上，只有这样，他才能坐得周正一些。

    之后，欧阳凰麟按着轮椅的扶手，艰难地弯腰，把两条废腿一一搬上轮椅的踏板。硬邦邦的左腿虽然不好摆弄，好在能支起来，有筋无骨的右腿则不行了，虚虚地点在踏板上，歪歪扭扭地斜靠在一旁。如果不去管它，路面稍有不平，轮椅一旦颠簸，立刻就会滑落踏板，轻者磨破皮，严重的话，甚至会被轮子压到而骨折，没有办法，欧阳凰麟只能在大腿和小腿处分别绑上布带，把不听话的右腿缠在左腿上固定。

    撑着扶手，直起身子，还没等欧阳凰麟去拿外衫，下·体一阵突如其来的刺痛令他闷哼出声，疑惑地望过去，随即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裤裆处逐项晕湿的尿印，抖着手解开腰腹处的布带，微微凸起的肚腩是因为瘫痪，腰腹长期不受力，没有任何鼓胀的迹象，上去也没有尿胀的坚硬。

    欧阳凰麟知道，他这是完全废了，以后再也控制不住了，这个认知犹如一个晴天霹雳，令他愣在当场。好冷……明明是盛夏七月，为什么他的世界是一片冰封雪地，凤麒啊，哥哥想你，好想，好想……

    眼角的泪水终究落下了，模糊的视线中，似乎看见了凤麒向他跑来。真好，他的凤麒，没有生自己的气……真好，他的凤麒，没有嫌弃自己……真好，他的凤麒，终于回来了……

    12岁的凤麒考上了武秀才，而且还是第一名的“案首”，得到这个好消息，他日夜兼程，赶回绛县的白鹿洞书院，第一时间奔向凰麟哥哥的小院，他终于又看见凰麟哥哥温柔的笑容了，他的凰麟哥哥终于不会不理他了，他决定了，以后再也不要和凰麟哥哥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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