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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坐看云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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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闲时,巫青最爱到茶坊后院的景观池,溜达溜达,嗅嗅花、看看树、瞧瞧鱼,一团清凌凌的浅水,亦能生情,好不惬意。

    他们租下这个店面时,后院的池子及周围是废弃的,一直荒芜着。巫青觉得怪可惜的,就想利用起来。于是,巫青交代农庐有空就弄一下,搞个小园子,不就有了情趣和生机了吗?

    农庐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他做事可是一把好手,一得空就在院子里忙前忙后,不久就在池边砌上了砖石,他又从山里采来稀奇古怪的石头,垒成假山,培上土,栽上微观草木花卉,慢慢地,池中的水变清了,再放养一些小鱼,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今天,巫青偷闲,又到水池周围侍弄一番,池子虽小,却能使她在忙碌之余获得一份宁静。每每置身于水池旁,池岸上的种种花容草色倒映池中,风起,池水微澜,涟漪泛泛,她的心中便漾起喜悦,添了乐趣,得了自在。

    随着季节轮回,巫青似乎一会儿回到盛夏,耳边尽是蝉噪虫鸣,一睁眼绿意盎然。

    转瞬之间,又似乎来到寒冬,院子里的树木有一种萧飒感,而枝干在冬天里异常遒劲,给人一种力量。

    在那大雪纷飞中,几株腊梅开得妖艳,而她会在宽大的灶房燃起火垅,正中是一个铁吊锅,运用物理学常识,吊再多东西也可升降自如,这吊锅颇为美观。她和农庐一直习惯山里人的生活习俗。

    她有时拎下吊锅,或煮饭熬粥,或放些青包谷,或在冬春熬些黄姜,那吊锅上半截被掩盖着,那里正熏着农庐爱吃的猪肉、灌肠、麂子肉和豆腐干,不一而足。

    上面吊着一把铜制的大饮壶,匠人制作颇有艺术性。上半截稍细,下半截略粗,具有稳定感。

    吊锅最上面注水口有一圈沿子,盖子上造型别致,从两边呈梯形一环接着一环直到最顶端,然后一根铜链连接在壶系上。足见匠人做工之精细。

    壶嘴呈流线型,倒水时就是一种享受。随时有开水泡茶,农庐有时在火垅旁打瞌睡,大饮壶就像催眠曲,轻柔愉快地哼着。

    尤其是隆冬腊月,一家人围坐在火垅旁,那感觉真是舒服,人的整个身心都放松下来。这些都给了她不一样的感动。

    巫青跟农庐说,水池虽小,但天地大,四季轮回,春来暑往,秋收冬藏。

    农庐说,只要娘子开心就好!

    木盛则春。雨水一过,即是惊蛰;惊蛰一过,万物甦生。一切,开始在春风中奋力生长着,迸发着。茶树,自然也不例外。

    这个时候,农家就要开始张罗采茶的事了。

    茶山上,山梁的绿意在不断漫生,茶的沉香在不断涌出。如果面对如此高大的古茶树,还会捕捉到一星星闪着光芒的新绿,那些绿色的精灵就会在树冠上跃动、轻扬。采茶的季节便在春风中到来。

    一枝一叶总关情,这是让人醉心的时刻。这是属于茶的,是属于茶人的,也是属于那些能够嗜之、癖之,对茶有深情之人的。

    开园之日,天心岩上最为忙碌,也最为热闹。男的女的皆持筐沿采,旋采旋归,不得耽搁,以便炒制。

    采茶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但采茶的动作却有着别样的轻盈。那茶树上翻飞的指尖,总让人觉得像小鸟般欢快,又像古乐拨动心弦,在叶间流淌,在茶林中腾挪,仿佛在与一群翠绿的仙子翩翩起舞,于空中,于林间,舞出优雅的姿态。

    这是在一年辛苦劳作中的期盼,也是在清香四溢中抵达生活的热望。

    农庐对于采茶有自己的一套管理办法。

    根据茶树的具体情况,他把采摘手法分为四种:

    一是“守采”,即守在树底下采。他怕采茶工换料,怕她们采法不对,一芽一叶,二叶,三叶,但绝对不能是四叶,更不能把树枝折过来。

    二是“单采”,即只采一棵树,做到一树一品。

    三是“混采”,即大小树混着采。

    四是“挑采”,就是大小树分开,甚至还专门挑一种茶采摘。

    总之,农庐对鲜叶很挑剔。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茶品质量过硬。

    采完茶,自然就得制茶。这制茶古法有蒸、揉、焙几种。其中:

    蒸法:用涧水,将草子贮甑中,不移时,取出,倾竹茢上揉之。其水频蒸顿易,恐久则色绿,而芳香不发矣。

    揉法:三人阵立,人守一瓮,加竹茢于其上,以手轻揉,汁滴瓮中。俟叶绉软,方可上焙。

    焙法:以土制爌,大可五、六尺,高可二、三尺,下攒炽炭,上横竹茢数层,次第受茶。后来者居下,火气透于上,而氤氲如非烟、如卿云,则茶功成矣。

    一样的竹茢,一样的轻揉,一样的烟火氤氲。而制茶过程中多有减损,大概只有身临其境,才能体会制茶工序所特有的那份仪式感——庄严与清冽相伴,不然,哪里会有茶香千年的文化长河汹涌不息。

    除了其它茶品,此时农庐家最佳妙者为片茶。临采时取第二层、第三层用之,老则增香,嫩则提味;色微黄而馨猛异常也。

    制茶是艰辛的。从茶叶采摘到成茶,农庐越琢磨,就越觉得跟登山探幽一样。

    有时,他登山会逆流而上,走到最后溪流不见了。有一种可能是该处为山泉发源地,掩于地表之下;另一种可能是下雨之后,汇集而成的涧水在此地断流了,干枯了。

    这时,农庐走着走着,走到水不见了,索性坐下来,仰头看见山岭上云朵不断涌起。原来水上了天了,变成云了,云又可以变成雨,到时山谷又会有雨了,何必绝望呢。这正是“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制茶如此,人生的境界亦如此。即使没有路可走,往天空看吧!你就不觉得自己是穷途末路。

    一个人独坐山中,农庐就有这样的体会,总觉得有一杯黄茶在眼前晃动:它汤色杏黄,清澈如泉,轻微发酵,口感清爽香醇。他想品一口,就如同品味这眼前的山色美景一样。

    农庐说过,人生如三道茶:第一道,苦若生命;第二道,甜似爱情;第三道,淡若微风。“而其精神品位,遂前无古,后无今矣。”

    其实,就其茶论,他深有感触地说,还需趁时饮来,新火新茶,方得真滋味。

    农庐相信:在当下,喝茶人更喜散茶,无他,可观苍然之色,舒展之姿。

    大叶离披的苍绿之间,饮事亦同隐事,饮士遂为隐士。茶品即人品,茶事即人事,茶、人、事相互糅合,物与道相互渗透,这茶也就香飘千年、跋涉万里,进入千家万户。

    即便远隔千里千载,那一轮明月,总是堪共的;而这一盏楚地荆山清茶留香,也是如此吧。

    归结到一点,农庐一直笃信,制茶的全部意义在于饮其精气神,延年益寿,方得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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