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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零章 男和女,枪与枪(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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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廊有风,裹挟着浓郁的血腥味,夹杂着刀剑枪戟的碰撞声滚滚而来。

    她举着灯,捏着枪柄,停在一间房门前,望着不远处那盏油灯旁坐着的精壮大汉,再远一些,有十几人正背对着她朝着前方不断前进、后退、前进、后退……来来回回如同潮水般。

    喧闹中偶尔有人跌倒,也有人被撞出来,但那些人的身手定然是不凡的,跌倒的能如同鲤鱼一般打挺翻身、继续涌上去,也有的按着前方跌出来的同伴的肩膀,或是蹬着墙壁或是跳跃着进去前方,只是那动作看着就很是勉强,又或许是阻拦的人太过凶悍,那些人总会跳了一半便被长枪刺穿,亦或引起兵戈飞天,然后人墙愈发剧烈地后退、倾塌。

    片刻的功夫,其实也已经有好几人永远失去了气息,她听着前方的尖叫哀嚎、啐骂暴喝,暴虐的气息混杂着鲜有闻过的血腥味,带来的,倒也是浑身的战栗。

    战栗的原因当然也不止这些,第一次亲眼看到、参与这么大的阵仗啊,那些打斗的激烈残暴、血流成河啊,还有几个房间门口探头探脑、随时会补位进那片战圈的人啊……乃至于那个在察觉到她后哈哈大笑着拒绝旁人过来、加速扒拉着瓷碗的大汉。

    那大汉很壮,甚至有些胖,如山一般的身影看着就很有威势。靠近自己这边的方向、他的身旁,躺着一把刀,那刀的尺寸也比一般环首刀要大,灯火中闪烁着幽光,上面还有血痕未干,肆意地沿着半截刀刃流淌到地板,染着地板形成一个小小的血斑,于是那刀看着就更是森寒了。

    她有些怕,那刀只怕能拦腰斩断她的身躯,不过她更怕的还是前方的响动突然消失。

    心中默默计算着背后长廊尽头的士仁几人堵住楼梯的可能性、其他袍泽赶来救援的可能性,右手微微一松,将捏得发热粘稠的长枪枪尖钉在地上,也让手心能够接触到枪柄的冰冷,致使脑袋更清明一些。

    会如此做,倒也是那名精壮大汉将碗放在了地上,打了个饱嗝,捏着巨大环首刀站了起来,“姑娘来此作甚?若要助某家一臂之力,那也不必拿枪。你只消进了房间,安静等着,待某家除了贼,便过来安慰你。”

    那大汉言语表情皆是轻佻,他脚边的灯火微微摇曳中,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看着幽光浮动,极其可恶。

    不过,她也感觉到了那大汉的变化,他的喉结在说话的时候不断起伏,捏刀的手也不时微张、握紧,那便说明那大汉的确是将注意力集中到她身上了,他分神了——那不像是口渴的征兆,她看得出来那大汉刚刚狼吞虎咽的是汤一类的食物。

    何况几年下来,她对自己的相貌有信心,虽说有些轻贱自己,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再正直的人都无法在她的容颜下保持绝对的冷静,尤其是此时的她梳着高髻,身着极为雍容的赭红色袿衣,脸上还特意施了粉黛,好似以色悦人的舞姬。

    色令智昏,这是她能想到的令敌人分神的手段之一。毕竟敌人总归是男人。

    老实说,像这样的场合,骤然出现她一名女子,还是如此盛装打扮,想来也是让人觉得荒诞的,没人不会注意到她,若几年前,她自己也会觉得荒诞,但此时嘛,总要打一场的。

    至于结果,她没有多想。

    尽力就好,能拖延一刻是一刻,剩下的,就看公子的手段了……

    她想着,深吸一口气道:“我来杀你。”

    “哦?哈哈,姑娘好胆气,只是……”那大汉扭过头望了眼身后持续不停的混乱,大笑道:“姑娘貌美如花,未曾想眼光……哈哈,好胆!”

    那大汉扭头的瞬间,她奔跑起来。

    围绕细腰的垂髾随着脚步如同燕尾一般荡起,袿衣鼓荡,脚步轻盈无声,她如同仙子一般在长廊上飞跃,在大汉察觉到她的动静回过头大笑时,冷艳的面容上柳眉微蹙,然后,手中一直稳稳当当的油灯被扔了出去。

    “嘭”的一声,油灯被刚猛的一刀劈到墙上,火光熄灭,豆油洒在墙壁上、溅在放在地板的油灯上,那地板上的油灯火光急骤暗淡复又亮起的瞬间,她抬起枪、双手握住,长枪也如同她的身躯一般轻盈婀娜,枪尖带着星芒刺了过去。

    一点星芒,然后……

    无数火星子在长廊上炸裂开来。

    枪尖疾风骤雨般击打在刀刃的那一刻,大汉眯起的眼眸徒然间瞪得如同铜铃一般、幽光暴涨,手中巨型环首刀不断格挡,裹挟风势虎虎生威,然后他臃肿的面庞在几次腰间、大腿被枪柄拍打后徒然间显露出棱角,“花架子也敢凑过来!找死!”右臂一震,长枪被环首刀磕飞、又用左臂捞住,与此同时,环首刀骤然变向,裹挟风啸朝着她的脖子砍将过来。

    她仰面弯腰、身躯后折如拂风细柳,望着环首刀嗡然而至,面庞在一瞬间煞白无比。

    柳腰折到极致、身躯遏制不住倒下去的瞬间,刀刃擦着鼻梁过去,她刚刚摔在地板上,然后一股巨力砸在小腹,她倒地吐血,望着那张满脸横肉的脸目光骤然朦胧湿润,然后,那大汉收回左拳,右手的环首刀骤然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寒光,自她的左边朝着她的脑袋斩过来。

    她没有闭眼,感觉眼睛已经看不见东西了,模模糊糊湿润一片,但身边突然一声兵器掉落声,然后是一声厚实的闷响声,她睁大眼睛,就看到大汉趴倒在地剧烈挣扎几下,似乎是想要爬起来,但没过多久,他便再也起不来了。

    与此同时,大汉的背上、心口位置,一把环首刀正插在上面,有血喷涌。

    她的脸上也溅到了一些,下意识地扭过头,就见前方那边的人墙稀薄了一些,人影交错、火星激溅,俨然是还在打斗,但前方几个房间里有人呼唤着冒头时,战圈中一道手持长枪的人影总能在地上捡到一把兵器,投掷着钉在那些房间的门前。

    “公子……咳咳……”

    她捂着小腹喊着,泪如涌泉,随后抹抹眼泪,捏着枪爬了起来。

    “滚啊!白痴啊你!我他娘的还以为……是个高手呢,瞎添乱!”

    这边刘正望着那女子持枪奔跑过来,忍不住大喊着,一边抵挡着攻势,一边咬牙切齿地啐骂几声,然后拼着受伤,捡起武器投掷出去,尽量对几个房间里想要冒头的人造成威势。

    但他毕竟只有一个人,武器也并非随时都能捡,望着几名男子冲出门,分出两个人冲杀向那名绝色女子,他提枪横扫后撤一步,侧身望望背后。

    此时长廊尽头、那边飞廊与楼梯的交汇处人影交叠,战斗不休,还有人朝着这边一边打一边涌过来,附近的房间,也有战斗的声音,他记得方才有几个人冲进来支援将那些人堵在了门内。

    他收回视线,磕开几把武器的同时大吼一声:“守住!”然后又磕开迎面而来的兵器,右手一震,将长枪投掷向那两名朝着后退的女子攻过去的两名男子。

    与此同时,他侧身用内甲挡住一柄短戟,忍痛抓住那持戟之人的手臂,拉着那人挡住其他几人,向前的过程中,抓住的那条刺客的手臂被人一刀砍断,他抓着断臂踉跄着差点倒了下去,血液溅在脸上、眼睛上的时候,他索性扑倒下去,抬脚将过来的人踢了出去。

    但这一脚也让他被一把长剑刺中了右小腿,好在右腿收得快,没有让长剑穿透小腿造成更大的伤势。

    他吃痛闷哼着倒在一具尸体上,顺手捞起旁边的一把环首刀胡乱格挡,一边靠墙爬起来,一边抬手扒拉了一下脸上的乱发和血水,待得看清楚人影,持刀的右手臂又中了几刀,环首刀也因为吃痛抓不稳掉落在地。

    他望着迎面而来的剑刃,咬牙用左手一把抓住,引导着剑刃刺在内甲的同时,右手捏住持剑之人的喉管一拉,靠在墙上的身躯也继续朝着那女子的方向横移。

    “操!”

    左大腿被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了许久的一个人拿剑刺穿,他啐骂一声,跟着原本想要扔出去的尸体倒了下去,然后更多的兵器朝着脸上、手臂刺过来,他望了眼那女子的方向,看着那女子被人一刀劈断长枪踢飞出去,捏住环首刀起身的同时,眼前一黑,头晕目眩,但那些兵器突然歪了方向,齐齐在离他的身体几公分的时候,朝着天花板飞了过去。

    与此同时,一道长枪稳稳当当地拦在眼前,挡住那几道攻势后,长枪一震,又是一抖,将那些人都拍飞了出去。

    “你怎么……还不去死啊!”左大腿剧痛阵阵,刘正骂喝着扼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那人的喉咙猛地一拉,然后将插在左大腿的长剑拔了出来,扭过头,就见来人长枪急舞,将剩下的六名刺客中的三名快速捅杀在地。

    “你骂我?”来人说了一句,振臂扫开其他刺客,朝着那边的女子赶了过去,刘正没有怪他留下刺客,只喊了一声“我的枪!”双手摸到一刀一剑,顺手一扔,刀剑飞向眼前刺客的时候,他又摸到了一把环首刀,起身用力劈砍闪避起来。

    那来人持枪前冲,顺手摸到钉在一具尸体上的霸王枪,扔向刘正这边,但长枪飞到离刘正还有两步左右距离的时候就掉落在地,那来人也不管,朝着攻向女子的男子大喊了一声。

    那女子也不知道是练舞还是练武,有几分底子,虽然屡屡被打得后退、滚地,但总能第一时间避让开刀刃,算是尚无性命之忧。

    在那来人赶到时,那攻击女子的男子舍弃女子攻过来,两人缠斗在一起,三个回合后,来人将男子捅杀在地,扶住女子,“任姑娘,鄙人奉刘公子之命……”

    那女子咳血不止,揪着来人的衣服,指着刘正道:“救他,快救他……别管奴家……”

    “鄙人所说刘公子……”

    女子瞬间反应过来,“救他,奴家求你……咳咳……”

    望着那张梨花带雨的绝美容颜,唇边殷红鲜血平添的几分憔悴可怜,来人怔了怔,随后喉结下意识地一动,语调苦涩,“姑娘等我……对了,姑娘,可否告知,你可是这位刘公子的人?”

    “不,不是……”

    那女子急忙摇头,但那声音听来古怪,就好像这个答案回答的是另外一个问题,左慈体会着话语中的含义,神色古怪地站了起来,“姑娘切勿鲁莽,还请躲好。”然后提枪飞奔向那边因为伤势严重已经有些捉襟见肘的刘正……

    屋外长廊内战斗不止,屋内也有战斗。

    原本刘正堵住了门,几个漏网之鱼进来,柯亥也能砍杀在地,但当刘正朝着那女子过去的时候,更多的人便也朝着房间内涌了进来。

    柯亥训练时日许久,体能、刀法,相较于这年月一般的门客强盛不少,但他毕竟是一个人,而且那些刺客并非易与之辈,一个个便是技法多有不如,却也是悍不畏死的存在,于是柯亥便是竭力防守,也已经屡屡负伤,及至之前左慈冲进来救援刘正,顺带着引来了几个虎贲宿卫时,他拼着负伤又杀掉两人,在虎贲宿卫冲进门之后,便不管不顾地瘫倒在地。

    而与此同时,房间的另一边,荀彧脸色苍白,此时的他正坐在床榻边,衣衫破碎,露出内里的锁子甲,右手还握着一把匕首。

    在留意到柯亥的目光后,他笑了笑,右手却是一抬,匕首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刺破脚边一具男人尸体的胸口,鲜血无力的溅到他的手上,灯火摇曳不止,他脸上血斑点点的笑容越来越盛,越来越亮。

    然后,匕首一抛,扔在被割喉的女人的身上,他拍拍手站起来,随着几名砍杀掉刺客的虎贲宿卫围上来,他望着被左慈扶到门口的刘正,耸了耸肩笑道:“人心真是奇怪。感恩的人会在极端的情况下突然反悔,敌对的人却会突然施以援手……”

    “呸!”刘正却瞪着他,啐骂一声,然后望向走到自己身边的女人,“她是谁?你在搞什么!”

    “公子,奴家……呕……”

    女子突然吐了起来,荀彧脸色微微绷紧了一些,捂着嘴走出门,“我已经提醒过了,你想不到怪谁?算了,给你的后福。我呢,大难不死,也去找一找我的后福。左元放你……”

    他望望左慈,左慈苦笑道:“鄙人最多只能拦一时……若你们挡不住,鄙人只怕今日也得死在此处了。”

    “放心,举世皆浊,非你一人独清。”

    刘正深吸一口气,勉强站稳,抬手朝那女子伸了伸手,做搀扶状,却没敢真扶,“我想我家兄长不会不管我。而且我也不止兄长,还有很多兄弟。”

    那女子忍住恶心,望着刘正的手愣了愣,随后抬手放在刘正的手上,直起腰望着刘正,开口道:“公子……呕!”

    刘正嘴角一抽,扶着那干呕的女子走进门,左慈抱着长枪莞尔一笑,随后突然变色。

    他望向左侧长廊,看着有人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听着那人大喊:“快!躲进去!”随后又看到不少人影自那人身后的黑暗中如潮水般涌过来,当即望向荀彧。

    “看我干什么……”

    荀彧翻了个白眼,扭身又进了门,“劳烦阁下与我等兄弟掩护士仁进来。嗯……我等兄弟都有伤势,在德然休息完,亦或益德、云长带人进来前,只怕还得仰仗你了。”

    左慈嘴角一抽,望望身边几名身上负伤、目光坚毅的虎贲宿卫,叹了口气,随后说道:“我去去就回,你们留意右边便好。”随即提枪朝着那边汹涌的人潮冲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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