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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闲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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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俎鬼之事了结后。
    薄子瑜拿个小板车载着周淮的尸体与肚皮上耷拉着的半截怪虫,一路推进了衙门大堂。
    是日。
    县衙上下是吐了个底朝天。
    说是好几位大人都受了“惊吓”,要回家休养些时日。也因此,连带着养伤在床的邢捕头,都为薄子瑜的“莽撞”之举受到了斥责。
    当然,效果还是有的。
    本来自“虎姑婆”那档子事后,衙门中就隐隐有“人变妖”的风声,但一来是太过“无稽”,二来因着怠惰,对这个说法并不重视。
    但当周淮的尸身出现在县衙诸位大人面前时,“人变妖”这说法算是落了个实锤。
    吐归吐,休养归休养,还是对案情转变表达了重视。
    具体而言,即是把新任捕头叫过来,一番恩威并施、连唬带吓,喷了个狗血淋头,责令几日内破案云云。
    期间,李长安也旁敲侧击的提起了虞眉的事,譬如鬼面人杀人是否事出有因。
    但显然,相较于杀人是否有因,甚至于杀的是不是人,大人们更在意的是,有没有堕了官府的威风,扫了自己的颜面。
    所以,虞眉的悬赏还好生生的挂在城门处,顶多在布告上添上一句“如能自首,宽大处理”的话。
    与之同时。
    还添上了一副针对“妖变”之事的悬赏,不敢明言怕打草惊蛇,只暗搓搓说招募奇人异士,赏金倒是比虞眉的脑袋更高。
    两百两!
    可李长安觉得这完全就是个笑话。
    无论是欲盖弥彰的小心思还是悬赏本身。
    毕竟潇水虽说人口繁茂,但到底也只是个县城。一点风吹草动就能传遍全县,哪里能藏住什么秘密。
    况且,还有上次接了悬赏的六位“义士”作前车之鉴咧。
    张通、张少楠两兄弟折了胳膊断了腿,回去继续干“地痞无赖”的老本行,连医药费都没捞着一两。
    郑屠子带着一身伤痛,灰溜溜回去继续宰羊卖肉。
    水货剑客徐展直接事后跑路,据说寻了个看宅护院的活计,混口饭吃。
    而道士冯翀和游侠儿张易,这两人本领最高,斗过了虞眉,又紧接着斗魑魅,厮杀最长,受伤也是最重。
    这么算下来,掺和这事儿的,是怂的怂,跑的跑,伤的伤,没一个落得了好。如此,哪儿个缺心眼的还来趟这浑水?
    也就剩李长安一根独苗,是须尾俱全、活蹦乱跳了。
    然而……
    熏风暖暖,春意融融。
    俞家邸店的小院中。
    微风摇动藤萝,散出阵阵清香。
    庭中老隗撑起茂密的树冠遮掩住大半个院子。
    斑驳的阳光洒下来。
    道士懒洋洋虚眯起眼睛,身子在树干上蹭了蹭,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依靠,抄起一枚竹矢随手一投。
    那竹矢便画出一道弧线,准确落入十来步外的一个细颈藤壶当中。
    唉——
    旁边观战的几个小鬼头立即发出一串叹息。
    道士却哈哈一笑。
    “十投十中,是我赢了。”
    他把桌上作赌注的连鞘短刀收起,又把魔手伸向对面的一碟子糕点。
    “这碟紫藤糕就是我的咯。”
    对面输了游戏的小丫头阿梅“哼”了声,甩着羊角辫,带着小跟班们,气鼓鼓地就跑开了。
    “这野丫头,当真是不识礼数!”
    店家赶紧过来拱手致歉。
    道士摆了摆手。
    “无妨,亏了小阿梅,我还赚了一碟点心哩。”
    店家也是个话痨,见李长安和善,叹着气就絮絮叨叨说起来。
    什么阿梅的父亲是个浪荡子,长年累月不见人影,一回家也只知道给小阿梅讲些妖魔鬼怪、奇人异士、剑仙法师之类的诡奇怪事。害得小阿梅没个女孩子模样,成天和男孩儿打闹在一起,还说将来要拜师仙人,做个劳什子斩妖除魔的女侠。
    他林林种种说了一大堆,总算记得有事没办,留下一壶新酒,唉声叹气地走了。
    一边走,还一边念叨。
    “这丫头老这样,以后还怎么嫁人?老严家的儿子和她玩儿得挺好,要不早早定个婚约?”
    李长安左耳进右耳出,全当风吹树涛,半点儿没留心上。
    可惜没享多少清净。
    店家前脚走,后脚薄子瑜就不知从哪儿补了上来。
    “道长可真是清净,竟有闲心与小孩子玩儿投壶?”
    “不然呢?”
    道士笑了笑,把点心推了过去。
    薄子瑜腆了腆嘴上的火泡。
    “吃不下。”
    “喝酒?”
    “更喝不下!”
    “这又是何必呢?”
    李长安挪了挪脊背,让自个儿往树干里再“陷”了几分。
    “俎鬼的事儿,你没上报县衙?”
    “报了。”
    “县衙没有重视?”
    “重视了。”
    “捕快没有动作?”
    “已然四下探查。”
    “这不就结了。”
    道士斜依老槐,呷上了一口新酒。
    “既然已经撒下人手,咱们静等消息就是。再者说,你就算把我拽出去,也不过多一只无头苍蝇,无济于事。”
    “我知道。”薄子瑜叹了口气,“我只是……”
    只是身在其中,难耐煎熬。
    李长安理解薄子瑜的焦虑。
    实际上,年轻捕快心忧妖怪潜藏、妖疫流毒,李长安又如何不会心急呢?
    自俎鬼那夜已然过去两天了,虽说夜中雾漫全城,但明面上还算平静。可只有真正接触过这件事的人才知道,这表面的平静下是怎样的暗流涌动。
    别的不说,光是那可能存在的三十七条寄生妖虫就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试想。
    你同床共枕的妻子,同桌饮乐的朋友,擦肩而过的路人,衙役、商贩、娼妓……都有可能在肚子里藏着一条怪虫,并随时变成妖怪将你吞食。
    由不得人不为之惶恐,为之颤栗。
    可,还是那句话。
    没有线索。
    而且李长安自己对潇水、对妖疫、对幕后元凶,甚至于对虞眉都满怀疑窦,但虞眉一直神出鬼没、难觅踪影,纵使有一肚子疑问,也只好憋在心里。
    左右着急无用。
    不如晒晒太阳,吃碟点心,喝一盅新酒,权当忙里偷闲、养精蓄锐。
    薄子瑜勉强点了点头,忽的瞅见李长安先前拿来作赌注的短刀,越看越眼熟。
    “这是?”
    “张易的刀。”
    李长安随手将刀递过去。
    “三十两买来的。”
    薄子瑜接过来,顺手拔出,顿时汗毛一竖,只觉眼前秋光湛然,仿若莲花出匣。
    “好刀!”
    他脱口而出。
    又仔细打量了一番。
    “却是贱卖了。”
    “若打磨装饰一番,再耐心一些,等到识货的豪客上门,少不得卖出五十两。”
    李长安漫不经心回到。
    “可我只有三十两。”
    “可惜了,他缘何急着贱卖?”
    道士没有作答,只朝某个方向努了努嘴。
    薄子瑜也是明白人,当即了然。
    “狸儿楼?三娘子?”
    道士笑而不语。
    薄子瑜“啧啧”了几声。
    “没想这冷面厮杀汉还是个泼钱如水的风(和谐)流种。”
    道士依旧没回话,只往嘴里捉了一块糕点。
    说来也是奇怪。
    似游侠儿张易这样心肠冷硬的汉子,居然对潇水的名花、狸儿楼上的三娘子犯了魔楞。但无奈三娘子面皮金贵,见上一面少说也得花个五两银子。
    而张易这个今天活、明天死的江湖汉哪儿有这许多闲钱?魑魅那夜后,他就拖着伤势,成天蹲在楼下卖刀。
    可遍数潇水,没有识货的豪客。
    道士天天进出,看得扎眼,只觉这一幕跟现世的三流言情小说似的。
    野狗爱上了家猫,敲下犬齿去换小鱼干。
    道士终究看不过去,把身上的银子点了点,剩下点零碎,凑了三十两买了他那柄滞销的短刀。
    只是,区区三十两又能见那位三娘子几面呢?
    …………
    张易的事两人无意详谈。
    李长安是不喜拿他人作打趣儿的谈资。
    薄子瑜则纯属心中焦虑难安。
    不一阵。
    又是长吁短叹起来。
    李长安听得耳朵起茧,无奈劝道:
    “衙门百十号人撒下去,所探查的,不过是哪家出了怪事,何人食量突然大涨而已,迟早也能找到些线索,且安心便是。”
    薄子瑜心道,就是因为办事的是自个儿同僚,他才这么不放心。别的人不清楚,他难道还不晓得那些个同僚是什么货色?
    可当着李长安这个外人的面,他也不好堕了衙门的脸面。
    只好幽幽道:
    “但愿吧。”
    “只是这线索……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呢?”
    …………
    薄子瑜在这边忧心不已,那边一帮小鬼却玩儿得正欢。
    恰如店家所说。
    小阿梅是立志做女侠的孩子,所以翻花绳、扮家家的游戏一贯不爱,只喜欢斗鸡(拐)、投壶、角抵。
    可妙就妙在,小伙伴里小男子汉们统统不是她这个小丫头的对手。
    今天玩儿投壶输了心爱的糕点,她便发起了一场角抵,把气儿全给光明正大地发泄了出来。
    兴许是听到了店家离开时的碎叨,严家的小子被收拾得尤其鼻青脸肿。
    某个娃子摔急了眼。
    “你莫要得意,我哥力气最大,他要在,定能把你掀个四脚朝天。”
    阿梅还没表示不屑,男子汉们就先起了内讧。
    “放屁!我哥力气才最大,他能掀翻家里的狗。”
    “我哥力气大,他能掀翻老母猪。”
    “我哥力气大,他能掀翻大水牛!”
    ……
    这一番攀比下来,最后落到一个口吃的男孩身上。
    “我哥-哥-哥力气-才大……”
    小伙伴们耐心静待,他哥究竟能掀翻个什么玩意儿。
    然而。
    “他-他能吃三-三桶白饭!”
    小伙伴愣了愣,旋即就是一阵哄笑。
    这小结巴急了眼,居然捋清了舌(和谐)头。
    “我妈说了,吃得越多,力气越大!”
    这句话下来,周围的哄笑居然戛然而止。
    小结巴只以为是说服了大伙,方得意洋洋叉起腰,却发现小伙伴们都怯生生看着自个儿身后。
    扭头一看。
    院子里两个大人不知何时立在了自个儿后头。
    啪。
    那个穿公服的大人一把抓住小结巴的肩膀。
    “小结巴。”
    薄子瑜瞪着满是血丝的眼珠子,竭力挤出最“和蔼”的笑容。
    “你刚刚说,你哥能吃几桶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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