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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验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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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教授比预想中还要固执。
    尽管马春花死状诡异,萧疏精神失常。
    进村短短几天,考古队减员大半,连王忠民和曾广文都有所犹疑。
    但他的态度却没一丁点儿改变。
    坚决得好似溶洞中的遗迹是黑暗中最后一根残烛,咬紧了死活不肯撒手。
    谈话当然不欢而散。
    每一个人都忧心忡忡,甚至没人有心情去好奇:李长安在溶洞中是怎么察觉到地上的变故的?
    一夜无话。
    第二天。
    雨势仿佛小了些,但铅云沉重低垂,并不给人希望。
    老旧的房屋里,陈腐潮湿益重,起床后身子又沉又乏,让人总疑心那些霉菌已然趁机钻进了人的躯体。
    正在肺腑间蔓延生长。
    厨房的米菜用光了,王忠民打算去老乡那儿再“借”上一些,李长安提出随行。
    他虽然认为地下藏着某种东西在暗中作祟,可他自己也明白,之所以这么想,多是因为任务资料的缘故,先入为主,压根没有证据,只是猜测而已。
    但猜测若为真,村子里残存的七个村民多半脱不开干系。
    道士打算仔细去查证一番,看能否找到突破口。
    ……
    七个老人散居在村子各处,但他们的生活轨迹几乎完全一样,吃饭、睡觉,其余时间就找一面神像或壁画,念诵或者发呆。
    不与外人交流,甚至内部之间也不交流。
    问起话来,要么不搭理,要么就把空洞的眸子对着你,直到你自己走开。
    除此之外,与常人一般无二。
    李长安随着王忠民挨个观察了个遍,徒劳无用,最后只好无功而返。
    回到宗祠。
    才知道萧疏上午又发了低烧,把留下的人好一顿折腾。
    一切都很糟糕,但不是没有好消息——邵教授终于松了口。
    他找到李长安,整个人像是一夜之间又老了十岁,提出双方各退一步。
    他答应不再进入地下村落,且暂时封住洞口,但在此之前,要先把没拼完的壁画碎片带出来。
    理由简单。
    如果地下真有着黑暗的秘密,那它多半藏在壁画里!
    无需多言。
    事不宜迟。
    …………
    云雨昏沉,天光流转难知。
    李长安们已经离开许久,尚未返还。
    宗祠里。
    萧疏退了低烧,精神状况反倒好了许多。
    虽然还是白着一张脸儿,神态惊惶不定,但好歹没了那时不时就要自杀的平静。
    易宝华抓紧功夫,给她弄些饮食,没敢解绑,只冲了一碗芝麻糊,拿勺子小口小口地喂。曾广文则在一旁守着,紧防她再度发狂。
    此情此景,乍一看,活像两个大人正在伺候小孩儿吃饭。
    而萧疏也真像个孩子,躲闪着勺子,一边低声抽泣,一边嘴里含混念着:
    “我不要呆在这里,我要走,我们都要走,再不快点离开就晚了……”
    “你相信我。”
    易宝华动作一滞,许久,才勉强笑着说:“我相信你,来,乖,先吃点儿东西。”
    萧疏把脸撇开,芝麻糊抹在了脸上,又被泪水冲散。
    她反复念着那些话。
    “走?怎么走?!”
    曾广文突然开口。
    声音又急又快。
    “路塌了,靠脚走么?风也大,雨也大,山路又长又烂,半路遇到泥石流怎么办?踩滑了摔下山怎么办?失温冻死在山里,又该怎么办?”
    萧疏没有回答,实际上她被吓住了,又蜷缩着身子,好一阵,怯怯答了句:
    “这里有鬼。”
    “鬼?”
    曾广文呵呵失笑。
    突然“腾”地起身,带倒了凳子,砸在地上“啪”一声响。
    可比他动作更激烈的,是他的语气。
    “鬼!鬼!鬼!鬼!鬼!有个屁哩的鬼!哪儿来的鬼?!鬼又在哪里?!”
    萧疏被骇得哇哇大哭,死命扭着身子往床里面躲。
    “眼镜!”
    易宝华拦在中间。
    “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但你不能拿别人撒气。”
    “我撒了什么气?我只问哪儿来的鬼。”
    一时间。
    两个男人反倒剑拔弩张起来。
    只是没一阵,双方都意识到,这几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大家的情绪都过于紧绷,同舟共济的朋友间没必要这样。
    曾广文的眼神稍稍迟疑,易宝华也寻思着要说两句软话。
    这时候。
    “有的。”
    耳边轻飘飘响起话语,伴着温润的呼吸拂过耳垂。
    易宝华脖颈上泛起一片鸡皮疙瘩。
    他撇过头。
    萧疏的脸就从自己肩后探出来,脸儿惨白,眉眼却带着弯弯的笑意。
    她说:
    “它告诉我,它是马春花从地下带出来的,就藏在尸体里。”
    易宝华心里咯噔一下。
    接着,对面曾广文那里就是一个沉重的呼吸。
    不是惊讶,而是愤怒。
    他猛地冲上来,伸手就来拉扯绑住萧疏的绳子。
    “你做什么?”
    易宝华忙慌阻止,却被他一手扒开。
    “我带她去见鬼!”
    震惊带来短暂的沉默。
    萧疏“哇”的又哭喊起来。
    易宝华又惊又怒。
    “曾广文,你疯啦!”
    “我没疯,是她疯了!鬼扯都扯到安岱他们身上了!”
    “她是病人,说的胡话。”
    “对!所以才要赶快医。急病就要下重药!”
    “这鬼地方哪来的药?!”
    “事实就是药!”
    “就得让她亲眼去看到底有没有鬼,免得一直胡思乱想、发癫发狂。上次是人李长安身手好,下次呢?谁又来救她?”
    曾广文一把揪住易宝华的衣领,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你不怕一不小心咱们没看住,她就把自己给弄死!?”
    易宝华张了张嘴,最终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
    阻拦的手臂无力垂下。
    曾广文推开他。
    拽住哭嚎挣扎的萧疏,把她硬生生拽下了床。
    …………
    时值黄昏。
    雨云四合,天色格外晦暗。
    夕光随着风雨渗入院子,给这颓败的祠堂染上一丝殷红。
    享堂的屋顶缺了一个大洞,没人去补,风雨便从这钻进来,时时鼓动门窗“嘎吱”作响,还灌入了满地积水,足以淹没脚面。
    小情侣的棺材被同伴们垫上长凳,挪到了不沾风雨的角落。
    享堂上的列祖列宗们却无人照料,飘雨调和了灰尘与蛛网粘满神牌,它们密密麻麻据在供台上,忍着湿冷与污浊,冷冷对着三个不速之客。
    曾广文一马当先踩进积水里,他硬拽过来的萧疏,也许是一路哭嚎哑了嗓子,已经不再做声。他把她塞给尾随而来的易宝华,自己径直过去打开了马春花的棺木。
    刚当开,曾广文就有些后悔。
    他常年在考古队工作,开过许多古棺,见过不少尸体,干的、湿的、烂得只剩骨头的、皮囊还有弹性的……但唯独没有见过这样的。
    马春花骨头上的皮肉像蜡油一样,尽数融化,都滩在棺材里,茂密的霉丝在她的血肉间肆意生长,几乎填满了这小小的空间。
    曾广文一向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否者也不会对萧疏的言语如此激愤。
    他认为村中发生的一切怪状都有科学的解释,比如某种未知病菌……如此一来,自己不作任何防护就打开棺材,是不是有点冒失?
    但他很快把这念头抛之脑后,指着尸体,望着萧疏:
    “你过来好好看,见到鬼了吗?”
    萧疏没有回答,先前一路的挣扎、哭嚎似乎已经抽走了她所有的力气,她瘫软在易宝华怀里,默默将目光对准了屋里另一副棺材。
    “不见黄河心不死。”
    曾广文呵呵冷笑,合上马春花的棺材盖,转向了向安岱的棺椁,这一次,他手里多了一柄羊角锤——为了防止马春花再度盗尸,向安岱的棺材是用棺材钉封死了的。
    “羊角”嵌入钉帽。
    “嘎吱、嘎吱”的酸响中,钉死棺材的长铁钉被一根根拔起。
    直到最后一根。
    风雨不知怎的突兀大作,呜咽着灌进屋里,几面神牌跌入积水,门窗摇晃作响。
    一直沉默的易宝华脊背上浮起莫名的颤栗,不知是因渗入鞋底的冷水,还是屋中弥漫的霉臭。
    “眼镜儿。”他犹豫着,“要不算了?”
    曾广文没搭理他,自顾自撬起铁钉,用力推开了厚重棺材盖。
    向安岱就躺在这里。
    他的尸身状况很好,没有腐烂,没有发霉,再加上入棺前,朋友们为他整理过仪容。
    此时的他,双手叠在腹部,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半睁着,凝望着虚空,嘴角凝着微笑,皮肤看来尤有光泽,一如生前模样。
    见着老友遗容安详,曾广文的火气也降下稍许。
    “你现在就过来看,你看他哪点儿像鬼?!”
    萧疏仍旧没有回答,但她似乎又被吓到了,死死抓住易宝华衣襟,埋在他怀中瑟瑟发抖。
    反倒是易宝华。
    “眼镜儿。”
    “咋了?”
    “你有没有觉得……哪点儿不对?”
    “你也癫啦?”
    易宝华抿着嘴。
    好一阵。
    “他的指甲变长了。”
    “人死后脱水,皮肉萎缩,指甲看起来就会更长。”曾广文一边合上棺材盖子,一边没好气斥道,“这点儿常识你也忘了?”
    易宝华一时支吾,但当他第一眼看见向岱安的尸体时,他就隐隐觉得有异样之处,但一时间却说不出来。
    他努力回想着棺材里的尸体形貌,它的手、它的脸、它的皮肤、它的……眼睛?
    “眼镜儿……”易宝华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你又要说什么?!”
    “上次他下棺材的时候,眼睛应该不是闭着的……”
    棺木旁,曾广文收拾榔头、钉子的动作突兀停顿。
    易宝华怀揣着最后的希望,嗓音干涩。
    “对么?”
    没有回应。
    事实上,谁也没有再说话,三个人都好像被无形的钉子给钉住。
    屋中一时沉默,唯有风雨呜咽依旧。
    此时。
    雨云似乎散去一些。
    更多的天光透进来,却都是暗红的,阴惨惨扑在两个男人渐渐发白的面孔上。
    “咯吱吱~”
    突有轻微的响声混入风雨钻进人的耳朵。
    那声音古怪且刺耳。
    就像是。
    尖锐的指甲划过木头。
    “砰。”
    棺椁突兀一抖。
    刚合拢的棺材盖震开一条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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