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南继续说道：“我听菊荷说过，那个太子对你倒像是有几分真意。他的仇人是山神官人，又不是你。你的师兄弟们、师父，还有家人们，都在皇权统治之下，你与他作对，真是危机四伏啊。”

    云景突然感觉，水南的话也不无道理。

    自她与灵境师兄外出遇险那次，她经历了一系列的不可思议，直至最后真相大白，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前世缘由。珝离、师父、君洧等人，从未把她当一个凡人看待，时刻想着让她早日飞升上仙。可是眼下，她不过是个凡人而已。前方的目标固然再伟大，此刻的困境也是显而易见。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她当真要牺牲如今拥有的一切吗？

    爹爹身为朝廷命官自不必说，本来就受排斥，若再受自己连累，定是有碍仕途。师父虽是方外人士，但如今大敌当前，以他的性格必定不会坐视不理。何况，现在他就被困在东宫，不知璟源会对他做什么。情势种种，都逼着她不能只顾自己。

    然而要她违背心意嫁给一个自己讨厌的人，她又是很难做到的，并且璟源很可能只是为了利用自己牵制珝离，若她答应了亲事，无疑是往火炕里跳。

    安顿好菊荷，包扎好伤口，云景走出道院，想去东宫打探一下师父怎么样了。

    静顺跟凤晴见她出来，上前说道：“云景，你这是要去哪里？”

    “自然是去东宫，我担心师父。”

    凤晴说道：“你这个傻子，你师父为了保你才甘愿被擒，你竟要去自投罗网！”

    “是啊，许道长德高望重，太子不敢将他怎么样的，你去了反而危险。”

    “可是我见不到师父，心下不安。你们就让我去看看吧！”

    静顺说：“你不会隐身之术，去了很容易会被他们察觉。还是我去吧。”

    凤晴把云景拉回道院里：“走，回屋去，让他替你去看看！”

    回到屋里，云景坐在床边怔愣片刻，凤晴跟她说，自己要出去值守了，她才有所反应，拉住了凤晴，问道：“你说，我应该答应太子吗？”

    凤晴挨着云景坐了下来，说：“你问我，我也不好回答，左右都是你的人生。人活着啊，常常身不由己。我们这些妖精，修炼了那么多年，也不是自由身。许多年前若不是山神保着，早就被赤凌那个魔头都给害了。他如今决意对付你，恐怕你插翅难逃。我听静顺说，魔头的法力又有长进，时间久了山神可能也不再是他的对手。到时候，你我都难逃。”

    “所以我们都要尽快成仙，好逃过他的魔爪。”

    “我们私下里也曾议论过，当年你若是依了天界储君璟霖，必是过上了风光日子。看来你呀，无论做神仙还是做凡人都是个拧种。”凤晴笑着，眼神里却带着一些钦佩。

    “这么说，你也认为我应当顺势而为了？”云景有点失望地说。

    凤晴看着她，“你不要问旁人，问问你自己的心。对一个凡人来说，婚丧嫁娶虽是平常之事，但又都是郑重之事。若是你不来北山，回到你的家中，最终也要面临嫁人的问题。到那个时候，你嫁还是不嫁？又要嫁给谁？这种事情，除了父母之命，旁人怎么做的了主？”

    “若我从不认得你们，大概此刻已定了亲吧。爹爹因为太过耿直，在朝廷中常常受到排挤。他一心想要为我找个值得托付的人家，若有这样的人家去提亲，估摸着爹娘早就答应了。”云景苦笑道，“爹爹若不是跟太子政见不同，恐怕早已答应他了！”

    “若是那样，你会怎样？”

    “我就是怕这样，才一直拖拖拉拉不肯离开白鹤观。哎，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不管璟源出于什么目的，这趟浑水，恐怕我不得不趟了。”

    “你舍得珝官人吗？”

    云景被凤晴问住了，心里咯噔一下，既柔软又悲哀，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她只有说到：“可是我师父在璟源手上！”

    “你若是信官人，他自会把你师父救出来。”

    云景摇摇头：“恐怕来不及了。”

    一盏茶的功夫，静顺回来了。所幸逸珠受了伤，并没有发现他。

    “许道长没事。”静顺说，“我去的时候，太子还请他喝茶。我靠近听了几句，他们竟然正在讨论与金国的战事。”

    云景站起身来：“真的吗？太子没有为难师父？”

    “据我所见的确没有。”静顺说。

    “这个太子心机颇深，师父打了他一掌，惊动了许多侍卫，恐怕已经传到皇帝耳朵里去了。”云景仍是放不下心来，在屋里来回走着。

    凤晴也站起来，拉着云景说道：“不管怎样咱们只能等到明天了。若是太子不将事情闹大，就还有转圜的余地，你今晚也累了，先歇息吧！”

    云景怎么可能睡得着？躺在床上，她辗转反侧。

    自上山以来，师父对她的种种呵护关心历历在目。

    师父待她如同再造父母，如今打了太子，不知要受到什么处罚。师父向来淡泊名利，但一向关心民间疾苦，愿为百姓操劳奔波。若是皇帝恼了将他赶走，师父必定郁郁不得志。

    要是珝离哥哥在就好了。

    凤晴问她的话，言犹在耳：“你舍得珝官人吗？”

    她也说不清，自己不愿嫁给太子，有多少是因为不愿涉险，又有多少是因为他不是自己的良人呢？

    那么她对珝离，已有了应许之心吗？

    云景叹气。

    若是珝离回来，发现自己已经跟璟源定了亲，他会作何反应？

    想到他总是含情脉脉的眼神，云景心里打起了摆子。

    不能答应璟源，不能。

    东宫内。许暮尘被软禁在一处偏殿中。

    主殿内灯火通明，璟源正在跟人议事。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赤凌。

    他凶狠地眼神涌动着躁动，质问璟源道：“那个臭道士打伤逸珠，你为何不让我杀了他？”

    璟源答道：“许暮尘深得皇帝的器重，若他死在了东宫，恐怕皇帝一定会迁怒于我。你到时候拍拍手走人了，我如何应对？”

    赤凌冷哼：“你这样拈三怕四，如何能成大事？你还真把那皇帝老儿当成你的亲老子不成？”

    “我如今毕竟借了太子这身躯，见了皇帝还要叫一声爹爹，怎么可能为所欲为？”

    赤凌大笑：“你一个天界的储君，反倒怕起了人皇，真是可笑！”

    “当初是你说方便行事，我才借了那理应早夭的太子的躯体，如今又来取笑我，有意思吗？天不早了，看完逸珠请回吧！你要是担心她，把她带走也成。”

    赤凌的笑容在脸上凝固了，冷声道：“太子，你竟对逸珠毫不关心么？”

    “我应该关心她吗？”

    “她追随你下界，处处为你谋划，太子应心存感激才是。”

    “处处谋划……这不是受您的指使吗？何时变成了都是为了我？”

    “太子，你耳聪目明，不会不明白逸珠对你存着的心思吧？”

    “我的确不知，而且永远也不想知道。”

    “好一个铁石心肠！”

    璟源笑了：“我什么心肠你先不要操心，只是我未曾想过魔王也有上心的人，我以为在你眼里只有‘利用’二字呢！”

    魔王忍着怒意，说道：“你看不上逸珠也无妨，我只希望你不要学你那执迷不悟的哥哥，毁在一个根本不在乎你的女人手里，更何况，她还是害死你哥哥的凶手。”

    璟源转过身去，背对着魔王：“不用你提醒，我心中有数。”

    “但愿如此。”说完，赤凌不见了。

    璟源在原地站立了片刻，他在确认，自己真的只是想要利用云景抓住珝离，而后审问出事情的真相。如此而已。

    第二日下了早朝，李政纲、张彦等几位宰相正在都事堂议事，皇帝来了。

    “各位贤相，朕有一事要听各位的看法。”

    大家赶紧应着：“陛下请讲。”

    皇帝踱了几步，缓缓说道：“早朝之前，太子来见朕，说他跟许暮尘道长起了些小冲突，被许道长打伤……”

    几位宰相立刻小声嘀咕：“竟然打了太子，真是胆大妄为。”

    “许道长一向老成持重，怎么与太子起了冲突？”

    “只有陛下和娘娘可以打太子，旁人再怎么占理也打不得呀！”

    众人议论纷纷，只有李政纲一言不发。他与许暮尘乃至交，此时说什么都不合适。

    皇帝制止了议论：“诸位贤相请先听朕说。”

    众人立刻噤声。

    “本来此事，太子想要在早朝之上禀告的，但是顾及到许暮尘道长德高望重，宣扬此事恐怕坏了他的名声，因此只私底下跟朕说，希望朕能为他主持公道。许道长为朕斩阴魔，去妖异，立下汗马功劳，朕也不想治罪于他。众位贤相怎么看？”

    几个宰相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人愿意先发言。一边是皇帝的亲生儿子，一边是他最器重的臣子，大家一时也揣测不出圣意，不敢轻易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