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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里扬州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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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踏上维扬之路,贪得运河两岸美景如画,固然时节不合,也当念叨“烟花三月下扬州”之类繁华的字句。念头里冷不丁冒出宋时姜夔那首悲悲戚戚的《扬州慢》诗余,莫不是我心绪依旧不宁?舔舐创伤的心灵,其实仍然隐隐作痛。

    托腮枕在床沿,傻傻发呆,忽然闻地背后舱门吱啊打开,一双如温玉的小手搂住我的身子,耳际吹气若兰:“二妹,整日价地呆在船舱里有甚意思?不如陪我出去甲板散散心?”

    姐姐扭过我的脑袋,见我眼角隐隐有泪痕,叹气说道:“又在想那个负心汉了!二妹,我素知你性子固执,可是亦是无需这般放不开!”

    我脱身移到梳妆台边,拾起张小泉剪子,竖在面前。姐姐顿时噤若寒蝉,急忙说道:“姐姐乱说的!二妹你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我闭上眼眸,下定决心,咔嚓一下,护养了几十年的靓丽长发飘飘落下,似乎在预示着与过去悲伤的告别。我对镜顾盼,宠养在家,原本瘦瘦的尖脸转为丰腴的瓜子脸,长发不见了,只余细细的鬓发撒在肩头,一双杏核眼噙着泪水,秋水脉脉,模样颇是楚楚动人,略是自己也有些不熟悉。

    我低低说道:“姐姐,你看我改变形象如何?头发还是不整齐,替我修修。”

    姐姐接过剪子,心有余悸地说道:“吓死我了,你这女子!”

    自箴言负我而去,伤心欲绝,家人不放心把我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荷田居,接回老家照看。与我向来知心的姐姐得知消息,急匆匆地往上海奔赴而来,自怨自艾地说道:“我也是有责任,要是有我看住,绝对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田箴言真不是个好东西!”

    “姐姐!”

    我扑到姐姐怀里嘤嘤哭泣。

    姐姐轻轻抚mo我的发丝。在她怀里,还是那么温暖、可靠。

    有了家人的关怀,伤口渐渐恢复,只是偶然触及,尚且那么隐隐作痛。我原本在何家当家,一过年三姑七婆的,向来忙地不可开交。今年却得最空闲的一年,大事全有姐姐决定,小事都是小妹打理。

    过了年关,一下子接到从来没有联系过的娘家人消息。爸爸一接手便沉默不语,心事重重的模样,而妈妈则是默默流了几天眼泪,然后爸爸终于开口说道:“我们过去探视探视吧!反正几十年过去了,女儿们都长大了。”

    于是我们踏上了前往维扬之路,因为时间空闲,就在杭州租了一条游艇,沿着运河慢悠悠北上。小妹哪有这番旅游,兴奋地大呼小叫;姐姐当真做起何家当家,老成持重,打点一切事务,特别是照料我这个最可怜的妹妹。

    姐姐替我修完头发,拉着我跑到甲板上给家人赏析。

    妈妈惊讶地说道:“小枫,你的头发……?”

    小妹叫道:“二姐这副模样好清纯,我喜欢!嗯,新生活就要有新形象!”

    姐姐狠狠瞪了她一眼,忌讳她说中我的阴影,小妹顿时吐吐舌头。我苦笑一下,既然有了新打算,自然不会在意过去了。

    爸爸则说:“我三个女儿之中,唯你最肖你妈!由此可见,不仅相貌相似,性格也有一比。”

    我的相貌酷似妈妈为公认事实,若说道性格,我们则大不一样。我外表虽然柔弱,但是性子坚忍固执,否则何以独自支撑何家十多年呢?再望望坐在爸爸身边这个胆怯怯的小妇人,哪里有和我相似的地方?

    果然小妹摇摇头说道:“二姐哪——反应是慢了很多,但是她毅然甩掉负心汉,又断发明志,由此她刚烈果决的性子可见一番。但是老妈……”

    小妹的眼珠子滴溜溜乱窜,不说也明了。

    “没大没小!”姐姐批评,但是也承认,“小妹说的是。妈妈哪,还是不像二妹。”

    妈妈柔弱温顺,向来被精明的女儿们嘲笑惯了,也只是温和地笑笑,毫无不快的意思,回首又凝视爸爸。

    爸爸难得不出声教训,却摇摇头说道:“以后,你们便会明白了!”

    妈妈在我们三姐妹中始终是一个谜团。对于她的身世,丝毫不了解,他们夫妻也是极少提及,偶尔涉及,亦是轻轻掠过。女儿们单是知道,妈妈名为绮嫣,连个姓束,也是冠以夫姓。说话中带有浓浓江北口音,知书达理,品味甚高,应是受过很好的教育。却又不知如何做活,肌体纤弱,手掌白皙。由此看来,妈妈是那个豪门的小姐出身,被爸爸拐来的!据说年轻时候的爸爸极为英俊潇洒,在交通大学读书的时候就有一群群女生写信给他。说不定妈妈便是这般骗来的!

    游艇慢慢地开到了扬州,早有娘家的人前来迎接,对方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子,高瘦的身材,相貌有着和我七八份像。他热情地招呼我们过去,见到我们三姐妹,尤其是最漂亮的姐姐,忍不住说道:“三位表妹真是漂亮啊,个个貌美如花,若是还没有出阁的话,考虑一下你们的表哥吧!”

    我瞥见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高高兴兴开玩笑说道:“好啊,要不我嫁给你!”

    果然他装着一副苦脸怨气地说道:“太可惜了!我已经结婚了!呜呜,要是早点遇上几位表妹就好了!天也,为何如此不公!”

    我和姐姐抿嘴笑起来,小妹哈哈大笑!

    这个素为谋面的表哥极为健谈,言语之间又不失幽默风趣,一路下来,便同他相处地极为融洽,也对那个从来不交往的娘家减少了许多陌生感。和我们三个兴高采烈的女儿不同,爸爸一登陆就沉默不语,而妈妈更是脸色苍白,有时竟然是要爸爸搀扶。我想,这并非是对几十年未见亲戚相会的兴奋!

    表哥回头瞥见妈妈气色不佳,关切地问道:“阿姨,你晕船?没事吧?”

    妈妈勉强笑笑回应,问道:“你是大哥的儿子罢,都长这么大了,我还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你。”

    “何秦!”

    表哥温和地露出一个笑靥。

    我一怔,随口说道:“怎么?表哥也姓何?难道妈妈也是何姓?”

    我一直以为妈妈是冠以夫姓,从她这个传统的小女人来看,本不稀奇。如今突然得知妈妈也是何姓,我不禁有些迷惑。那么扬州何家与越州何家有什么关系呢?

    表哥反而奇怪,说道:“难道你不知道?我们两家一百五十年前本是一家人!”

    我瞪大眼睛,想不到里面含着这层关系!我们不仅是姻亲,更是远房宗亲。我扭头瞟了一眼爸爸,他漠然地凝视前方,神情倨傲,依稀之间,颇有爷爷的遗风。他既然从来没有告诉我们三个女儿,自然有他的缘故。

    表哥觉察长辈之间有异样,顿时闭口不谈。我怕气氛凝滞,急忙开玩笑说道:“若不是事先告知表哥已经结婚了,我见表哥如此殷勤地讨好妈妈,定是以为要打妈妈某个女儿的主意!”

    姐姐知趣地说道:“怕看中的就是你!”

    气氛稍微活跃起来,表哥连忙向我们介绍起来扬州的诸般好处。扬州历史悠久,本是东南大都会。自水运盐业衰落之后,便沦落为二线城市,实在难以与上海、杭州之类大城市相提及,甚至远不如苏南浙北的一些大县。不过小地方也有小地方的好处,精致细腻,犹如一位精致的江南少妇,独有一份韵味。

    谈笑之间,便来到了何家大宅,远远便望见几十人在焦急地等候,一挨我们到来,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急忙快步上前,妈妈立时扑在那人怀里,泪流满面哭道:“大哥,我回来了!”

    那男子也噙着泪水,拍拍妈妈安慰说道:“回来就好,几十年来,家里人一直在想着你。”

    他安排女眷把妈妈接下去,然后对着爸爸说道:“不歌老弟,几十年没见。幸得你把我妹妹照顾的很好!”

    爸爸淡淡地说道:“哪里!”

    然后那名男子的目光移向我们,惊奇地看着我说道:“这是你的女儿吗?都长这么大了!”

    我们齐声叫道:“舅舅好!”

    舅舅大喜,居然准备了红包,一人一个,一边发一边说道:“大外甥女男,早听说你是最漂亮的一个;二外甥女枫,长得真像妈妈,头发这么短,一定很调皮捣蛋;小外甥女谁,嗯,听说你是里面最狡猾的一个,哼哼……”

    舅舅的风格很像表哥,亲切中不失风趣。

    然后对表哥和我们说道:“你们先过去看看你们外公吧,我和你们爸爸有事情谈。秦儿,好好照顾你的妹妹们。”

    表哥应承,带着我们进屋去拜见外公,不是客厅却是一间别房,上面竖着灵位,妈妈正垂泪在拜祭。我愕然,悄悄问道:“外公去世了?为什么不早点通知我们见最后一面?”

    表哥神情复杂,说道:“若是你外公在世,我们怎么能再次相会?”

    我知道里面存在一些大家族错综复杂的关系,似乎外公便是一个阻碍者的身份。

    外公八十多无疾而终,算是喜丧,尾七过完不久,按规矩我们简单拜祭即可。完毕我们就下去,与扬州何家大大小小眷属会见。他们一家子人真多,长幼妇孺约莫二十多口。因为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颇是对我们感兴趣,好奇地东问西扯。

    三姐妹之中,姐姐最为漂亮,极为受关注。我寻思见表哥还闲着,于是问道:“表哥,听说扬州有个禅智寺吧。”

    表哥说道:“这正是扬州一处好风景,想不到枫妹妹也是晓得的。”

    我嘻嘻笑笑说道:“我啊,是要去拔芍药的!”

    表哥听得莫名其妙,小妹先笑出声来,转念一想,顿时明白典故,明白我要学韦小宝,去恶作剧。唯独姐姐没有看过金庸小说,不免迷惑不解地瞧着我们。

    我又问道:“表哥可以陪我们出去看看吗?”

    表哥顿时来劲,说道甚好,妈妈和姐姐则是留下,拉着我们俩姐妹开车出去。小妹哪有这性子陪着,片刻即不耐烦,打了个招呼,便离开大家跑去撒野。反正她不像两个姐姐是路盲,一身自卫术不赖,我便由她去了。

    表哥对我说道:“枫妹妹单是叫我陪你过来,断然不是看光头和尚这么简单吧!若是有事,不妨告诉表哥我。”

    我抿嘴微笑:“表哥果然聪慧,一眼便看穿小女子的阴谋。”

    表哥哈哈大笑:“只要不是你看中了我,什么事情都好说。”

    我正色说道:“我就是不明白,上一代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妈妈爸爸从来不敢提及扬州何家的事体,甚至直到外公过世才能再回来。我怕公开疑问,会惹得别人不高兴,所以,表哥,请你私下里说说给我听。”

    表哥叹道:“枫表妹,你果然人情世故。其实本次邀请你们过来,我爸爸便受到了很大压力,族中有不少人一直反对!因为看不惯爸爸的行径,此次他们都没有出现。”

    表哥顿顿,说道:“谈来谈去,还不是争夺一个名分?越州何家乃是本家,扬州何家却是分家。何氏一族甚为古老,自东晋以来,向来奉行分宗不分家,事情的原委要从三百多年前说起。何家本源于扬州,当年东北的胡清乘汉室衰落,南明昏乱,在汉奸吴三桂的勾结下闯入中原,烧杀抢掠,变华夏为禽兽,化汉民为奴隶。我汉人子弟哪能如此折服?江南一带反抗激烈,于是有了‘扬州十日’。何家先祖文成公,便是从尸堆里爬出来,家中百口余均丧命胡清屠刀之下。由此对胡清恨之入骨,又不堪为胡清奴才,避难越州之后立下规矩:何家子子孙孙,终满清一季,不能为胡人奴才!何家向来书香门第,胡清二百多年,却无人科举入仕。”

    “一开始何家子孙倒也严格遵守,直到一百五十年前,粤之洪逆篡改了圣经教义,创了一个邪教起兵作乱,祸害江南,实在不亚于胡清。当时何家有一对兄弟,弟弟一身武艺,不堪太平邪教危害乡间,组织了乡勇庄丁平靖大乱。其实胡清八旗乏力,绿营无用,不及团练。此何姓子弟终因镇压有功,被封了游击。这便惹了大祸,违反族规。本来应该是捉回处死,但是哥哥力争之下,念在并非是为了胡清效力,而是保乡间平安,只是被限令分出何氏一族,这样便有了分家。”

    “初始,本家在越州,务农为生,分家在扬州,经营盐业,毫不相干,时常来往。然而自胡清一季覆灭,一族兄弟却为了政念之争,生死相搏,终于酿下仇隙!”

    作为中文系的学生,对历史我颇为熟络,奇怪地说道:“在我记得,满清逊帝溥仪退位之后,党派之争并不激烈,何来政念不同?”

    表哥说道:“枫妹妹,这你便不懂了。这政念不同,就在于拥孙拥袁!”

    孙,便是国父孙文;袁,怕便是那八十天皇帝的袁大头袁项城了!

    表哥解释道:“分家经营盐业,与北方漕运关系密切,因此是拥袁一派。本家与越州陈、程二氏世交,而这二姓又与南洋诸多牵涉,自然拥孙了!”

    我哦地点点头,世事变迁,表哥现在若无其事地可以说出来,若在当年,可是杀头的事情。

    表哥突然对我说道:“你可知,我们何家,世代之人都有异能!”

    我一呆,联想到爷爷、姐姐和我,都有不同凡响的能力。但是因为现实社会不容,所以向来绝口不提。想到表哥也是何家之人,有什么特殊能力也不稀奇。

    表哥开始向我展示他的能力,只见他的手臂曲直,渐渐地一道白色如同透明一样的管子从手掌心中钻出,蠕蠕而动,表现各种姿态,或是如象鼻一样灵活,或是若棍子一样坚挺,轻轻一挥,便扫去了花圃的花茎。表哥收起功夫,微笑说道:“你既没有惊讶,亦是没有害怕,想必也是禀赋潜能了。”

    我顿时苦笑,这些人中就属我最没用。爷爷本事大的紧,姐姐也能操纵植物,唯独我只是感觉敏锐一点,而且受情绪波动影响极大。比如这些时日怏怏不乐,居然没有觉察身边有这么一个厉害的人物。只是这种能力,似乎在哪里已经瞧见过了。

    表哥又说道:“初始袁世凯的北洋军势大,我分家的曾祖凭借这种能力,一连刺杀了好几个南方政府的高官将领,顿时惹恼了本家的人,派出族中的高手前来刺杀。一番龙争虎斗,互有损伤,这便使得两方结下了梁子。但是袁世凯毕竟不得人心,很快溃败,之后又逢军阀混战,北伐等一系列战事。分家、本家代表不同的利益集团相互仇杀,终于因为分家势力不足,不得不逃亡南洋。那逃亡之人,就是我爷爷,也是你外公。所以他对本家恨之入骨,终其一生,从不和本家打过交道。不过这是老一辈的仇恨了,对于我们,甚至是上一代来说,都没有什么感觉,甚至努力化解彼此的怨恨。听说,就是几十年前,我分家刚刚从南洋迁回老家,你家爸爸便来调节恩怨。但是不知怎么,不仅没有化开,反而越发惹火了爷爷与一些族人。”

    我笑笑说道:“怕是我爸爸拐走了妈妈,所以外公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几十年来,一直不敢回来——直到外公去世!”

    表哥点点头,说道:“想来如此……”

    他忽然挺直背脊,把我搂在身后,高声叫道:“不知哪位朋友,何必鬼鬼祟祟,出来吧!”

    我们本在禅智寺的花圃中,虽然初春草木不盛,但一些亚热带的针叶还是郁郁葱葱的一团,果然人影晃动,慌慌张张地逃走!

    我吃了一惊,想不到一直有人在跟踪我们,抬头疑惑地望望表哥,急忙问道:“是什么人,要对我们做什么?”

    他浓眉微蹙,说道:“都是族中的人,因为分家产业甚大,他们怕你们过来分一把——论亲缘,你们实在要比这些族人近,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对那些陈年老皇历的仇隙耿耿于怀记在心里!阿姨和男妹妹在家中,有我爸爸和姨夫坐镇,想必没事;你伴在我身边有我保护……糟糕!谁妹妹!”

    我哑然,说道:“放心,能够打倒我家小妹的人类,目前还没有出世。”

    表哥尚且不放心,拉着我急急忙忙出去,却在他车子附近看到小妹慢悠悠地吹着口哨,见到我们说道:“方才有一帮流氓挑衅于我,被我打跑了!我不放心你们,尤其是运动能力差又天性慢吞吞的二姐,一时找不到,只好守在车边。”

    表哥愕然,我则莞尔。待到一声奇怪的叽里咕噜响起,我偷偷扯笑,小妹难得脸红红,撇撇嘴说道:“人家还在发育期间,胃口大,肚子容易饿嘛!”

    表哥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地说道:“瞧我,差点忘记了,两位妹妹一早辛苦地过来,连口茶水也没有饮。放心,今日家宴是淮扬名菜,定是叫妹妹们心服口福。”

    回到何家宅院,家宴已经准备开始了,对面正是表哥,不住地热情向客人们敬菜,灯影重重,依稀之间,竟然和箴言的人影叠在了一起。回神过来,顿时觉得鼻头酸酸,我还在想着他?固然淮扬名菜属于八大菜系,入口竟也是索然无味,草草扒了几口饭之后,我就托词身体不舒服,回到自己的房间。于是趴在床头,下巴枕着被褥,什么都不去想,就这样傻傻发呆吧!

    不多时,门口吱啊一下,轻轻脚步传来,不是姐姐风格,我回头望去,却是妈妈过来。这小女人坐在床沿,一双杏核眼闪烁了狡黠的颜色,细声细气说道:“我的小枫,心底不痛快,又是在想你的那位田箴言?”

    我只:“妈妈……”转念一想,以妈妈的眼力,尚且不至于勘透,说道:“又是姐姐告诉你的?”

    妈妈叹气说道:“三个女儿当中,唯独属你,不仅相貌肖于我,性格亦是酷似。我这个做妈的怎么不能猜透女儿的心事?”

    我爬起来,从后面慢慢搂住妈妈,很想一种撒娇的感觉,妈妈把我拉过去,枕在腿上,细细穿梭我的短发,说道:“你这女儿啊,有我的容貌性格,却没有我的运气。当年我和你爸爸的相识,终成眷属,可是幸福多了!”

    我突然说道:“哎,妈妈。你和爸爸究竟是如何相识的,说说给我听听!”

    妈妈露出一丝小女人的害羞神情,我忙一番撒娇地推波助澜,妈妈只好答应:“我就告诉你,千万不要和你姐姐说。她会笑话我的!”

    我暗暗窃笑,姐姐一张嘴不饶人,连妈妈也是极为“害怕”。

    妈妈凝视远方,似乎在回忆往事,渐渐地拨开略带泛黄的记忆。

    “我初识你家爸爸,才十七岁。那年,刚刚从南洋返回扬州。我是何家的小女儿,在南洋的时候一直接受传统教育,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家庭教师教我读书识字,礼仪风俗。平常交往的只有一些闺中密友和家人。搬到扬州,连密友都没得交往,你家外公又为人保守,不许女孩子家想你舅舅一样去上海读书,孤孤单单的。”

    我恍然大悟,难怪妈妈什么事情也不会做,品味却甚高。原来妈妈是正宗的传统小姐出身。若是呆在中国本土,女性解放的十分彻底。像程家的女子,个个顶上半边天。看来只有南洋才能培养出我妈妈这种绝世女子来。

    “直到有一天,突然听说你家舅舅从上海带回了本家的子弟,来化解本家与分家几百年的恩怨。家中教育使然,你外公一直对本家耿耿于怀,每日都念叨本家的恶处。因此我十分好奇,想看看本家的人,究竟是如何地恶棍法!于是我苦苦哀求你家舅舅,让他偷偷地在客厅里开了一个口子,许我窥视。待到本家子弟过来,哇!他真是帅气,英气逼人。比电视上那些奶油小生,实在难以形容的好看。”

    “爸爸现在也很帅!”我认真地说道。

    妈妈推了我一把,叫道:“果然女儿偏向爸爸。”

    母女俩嬉闹一番,我问道:“然后呢?”

    妈妈露出了小女子的娇羞神态,慢慢地开始讲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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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下午我就惊奇中这般过去,晚饭也是草草扒了几口,却没有看到你爸爸,排起辈分来,他是我的远房表哥。晚上长夜漫漫,我转展反侧睡不着,一缕冰凉的月光射入房间,我记起来,元宵近了,今夜的月,应该很圆吧!

    我披衣便出去,走在花圃里,凉夜有雾,月光兼和雾霭,花圃中夜里绽放的花朵意外的妖艳。朦朦胧胧之中,我似乎看到一个孤单的人影矗立在亭子,那不是远房的不歌表哥嘛?

    我顿时心跳加快,偷偷地打量着他,不知道如何找个借口过去。突然想起早上哥哥对我说过的话,心念转动,急忙跑到厨房间,挑了几样小吃。

    然后到了亭子里,不歌表哥转过身,冷峻的脸上露出一丝惊奇,说道:“你是……缎锦的妹妹吧?”

    他居然见到了我,我心中越发害羞,面颊不禁红起来,幸好天色漆黑,他看不清。

    我低低的说道:“我是我叫绮嫣,你称呼我绮嫣妹妹罢了。”

    “哦,绮嫣妹妹,这么晚了,露水沉重,出来做何、当心着凉。”

    我把篮子摆在石桌上,挑出几只碟子,个中乃是精致的小吃,微笑对他说道:“我见你今日午中傍晚,皆没有吃多少,现下肚子饿了吧。我特意找了一些淮扬的小点心,希冀你喜欢。”

    不歌表哥其实肚子有点饿了,夹筷子捡了几样小吃,惊喜地发觉,说道:“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甜食?”

    我说道:“听我哥哥讲到,你最喜欢甜食!”

    (这时我这个做女儿的吓了一跳,我以为喜爱甜食是遗传自妈妈,原来还是肖爸爸啊!)

    他微微笑笑,说道:“绮嫣妹妹真体贴,以后一定嫁个好夫君!”

    我心跳又加快,害羞地底下头,偷偷瞄了几眼。慢慢说道:“不歌表哥,你待我真好,真是如我大哥一般,要是你从小伴着我便好了!”

    不歌表哥奇怪地问道:“你不是有缎锦这个兄长吗?”

    我叹了口气,真是个迟钝的人,看上去这么聪明,这么英俊风liu,一点也不体贴少女的心思,于是说道:“哼哼,你看我那哥哥,象是一个正经的家伙吗?整日价地嘻嘻哈哈,小时候便胡闹不已,长大了更是不打劲,爸爸也是头痛的很。你说说看,我能指望他么?”

    不歌表哥微微叹道:“若是缎锦听到你在背后这般诋毁,一定活活气死!”

    我抿嘴偷偷浅笑,夜露寒气逼人,我稍许觉得喉头气闷,不由地剧烈咳嗽起来,一边吱吱说道:“失礼了,不歌表哥!”

    不歌表哥忙站起来,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我肩头,安慰道:“还是我连累了妹妹。若我不深更半夜在外无所事事,绮嫣妹妹这么会累得咳嗽。来,我送你回房!”

    不歌表哥扶我起来,我倏然慌乱地握住他的大手,鼓起勇气说道:“不,不。表哥你多陪我一会儿!”

    不歌表哥迟疑了片刻,说道:“好吧。但是我们先进屋吧。”

    我们进了我的房间,我稍告谦,换上厚实一些的衣装,刻意打扮了一下,出去见到不歌表哥坐在椅子上,正门大开,随冷风吹入。我是晓得,孤男寡女深更半夜聚在一起,实在不象话,他开门正是为了意识清白。但是瓜田李下,哪容得你开口。我的傻表哥,于是我先合上了门,惊得他几乎立起,我便为他泡茶一盏,轻声细语说道:“表哥坐下,我们细细谈便是了。”

    然而却不知如何开口,尴尬几分,不歌表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伸手过来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又大又暖,有股男人的味道,我害羞地低下头,轻轻地唤了一声:“表哥……”

    不歌表哥缓缓说道:“绮嫣妹妹,你的心思我也是晓得的。但是想想看,以你我之间的身份,怎么可能呢?本家与分家的仇隙,并非一日可以冰消雪化。”

    他如此开诚布公使得我有些惊喜,虽然内容却是南辕北辙,我端正说道:“不歌表哥,这些我知道,我也不奢求我们能够长久相依……”

    我又轻微地咳嗽几下,说道:“你也看到了,我的身体并不很好。这是分家的命运,自从我们祖先以来,一直被这种莫名其妙的虚弱病缠绕,我也是不幸的牺牲者。我无法预言我能够度过未来多少时间,所以我要把握现在。说些教自己都脸红的话,不歌表哥。我……长了十六年,来个爱恋都未平常过。我也是一个会幻想的女孩子,每当看到电影中的情情爱爱,总使得我心动不已。不歌表哥,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子!”

    不歌表哥纵然感动,紧紧握住我的手,说道:“绮嫣妹妹,不论前方布满多少曲折的荆棘,我都将为你一一劈开,请放心!”

    于是那一夜,不歌表哥——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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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说道精彩处,我们母女俩被一阵阵喧哗吵闹,我本不想理会,妈妈却径自离开,我也只得循声过到客厅中,看到有一大群人来者不善,气势汹汹地兴师问罪。爸爸、舅舅与表哥正在勉力应对,其他女眷呆在角落一边胆战心惊地观看。

    那群人为首者山羊胡子,约莫五六十岁,极为瘦削高挺,不用细问也猜得出是典型的分家身材。他气焰嚣张地大声向舅舅责问:“何缎锦,你明知分家与本家水火不容,为何邀请本家的人过来?难道你忘了你曾祖的血海深仇?反了!反了!你老父一过世就变了天!你这人,是怎么做分家的当家人的?”

    舅舅哼地一声:“莫说我妹妹是分家的人,老父过世了自然须得来吊唁!再说分家与本家的百年恩仇,何必再一代代延续下去,苦苦纠缠呢?我老父在世的时候,不是也努力促成分家与本家的和睦吗?”

    山羊胡子阴阳怪气地说道:“但是你睁大眼睛瞧瞧二十年前本家那小子做的好事!且不说有没有促成本分两家恩怨的融和,居然在无法完成难题的情况下,一声不吭地拐了分家的女儿逃之夭夭!现在竟然大摇大摆地又跑回来向分家炫耀!你们说,这成何体统?”

    那些分家的族人顿时鼓噪起来,大声指责。妈妈顿时脸色惨白,浑身不住发抖,姐姐急忙把她扶下去。而这通话说中了爸爸的痛脚,爸爸性格酷肖爷爷,向来喜怒不形于色,这时我见他暗暗握紧拳头,面皮紧绷,显然已经出离愤怒了!

    舅舅见识不妙,拉住爸爸的手臂,暗示不要冲动。爸爸心机一流,那时这般容易动怒的人,于是放松拳头,冷冷说道:“我何不歌向来说到做到,二十年前的事情并不代表我会放弃!此次过来,正是为了解决分家这个大难题!”

    山羊胡子叫道:“哪有这番容易,空口一说,轻轻地就把二十年前的责任推开?既然你二十年前不行的事情,现在想来也是再没有资格!”

    爸爸说道:“哦,那么你说说看,怎么个解决法?”

    山羊胡子踌躇片刻,目光突然望到我们三姐妹这里,徒然说道:“二十年前由你们这代年轻人,二十年后,自然是要新的一代长江后浪推前浪了!上一代无法解决的事情,便由下一代来做。如何?假若小辈们能够完成分家的这个大难题,我们这些族人当然无话可说。若是不可以,哼哼,何缎锦,你这个当家人的位置,恐怕是坐不住了!”

    舅舅见山羊胡子的最终目的暴露,不过是找借口篡权夺位,正要动怒,转念一想,自己的儿子精明能干,妹妹家的三个女儿,个个聪慧,断然不会吃亏,赢面极大,于是一口答应:“好!”

    山羊胡子说道:“好,在场所有族人作证,不得反悔!”

    “不得反悔!”

    “不过……”山羊胡子瞟了四周一眼说道:“上代人是你和分家的小子两人,本次亦是不得超过两人。”

    那么表哥当然是不二人选,剩下一个,须得在我们三姐妹里面挑一个,想来姐姐最为聪明,小妹狡猾,才智极高,又是短打高手,以小妹为佳。

    表哥却说道:“我要枫妹妹随我。”

    我叹气,什么时候了,还在顾忌儿女私情,我只是个拖累的负担。

    众人倒是没有多少意见,在他们看来,主力是表哥一人,本家三女儿,凑凑数罢了,随便哪个都可以。

    山羊胡子就此率领族人退下。

    我正欲随众人退下,表哥却追上来,说道:“枫妹妹,为了明日的解决的难题,我们商量商量。”

    我实在不想牵扯太多,求救的目光瞟向爸爸,他示意赞同,我只得跟了表哥到了庭院,人少避免泄漏机密。表哥方不说话,而是站立起来,高挑的身影背对着我,远望天际的明月,许久才叹气说道:“枫妹妹,以前你是养长发的吧!”

    我一呆,反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道:“我见到你,时不时地在不经意间作出长发之人才会有的动作,显然是长期养长发的习惯,即使剪掉了也改不了。”

    我的头发,是为了箴言而剪掉的,想到他心头便升起一股痉挛的疼痛,于是音声越发低了:“即使这样,又是如何呢?”

    他转过脸,月光之下,面上显出悲哀的色彩,这无论如何,也不是我那个乐观开朗的表哥的形象。我失声叫道:“表哥,你……”

    他慢慢坐在石凳上。垂头丧气,徒然拉住我的手,语调悲切说道:“枫妹妹,我做分家的长子好苦啊!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

    我一惊,拉不及缩手,即使想摆脱,看到他那无力的眼神,顿时心软,问道:“表哥,你,怎么了?有人要谋害你?”

    我见不歌表哥身体强壮,断然不会是疾病了。

    他心事重重得叹了一口气,说道:“我们那种役鬼的能力,固然威力无穷,但是使用者的危害也极大,寿命会大大减少!”

    役鬼?我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倏然间想到,这不是我姐姐从小所患的疾病吗?她身带役鬼,一直吞噬了姐姐的青春,直到我和箴言费劲气力才除掉。(详见《走无常》)妈妈也有这方面的病症,在爸爸的照料之下,似乎安然无恙了。原来,这是何家的遗传啊!表哥可以轻易驱动役鬼,威力大上百倍,危害也应是更大!

    我转念一想,说道:“但是,我外公,也是你爷爷,不是八十多高寿才去世的吗?由此可见,不会造成太多危害的!”

    他苦笑说道:“我爷爷,也是你外公,本无役鬼,因此才逃过本家的追杀,安然以八十高寿善终,我父亲略有。怕是活不过六十。我这么强,不知道能活多久,所以早早结婚,不至于让分家血脉断绝。”

    他的意思是,因为早结婚,对象自然是毫无感情可言。他在向我暗示,我只能抓紧他冰凉的手,说道:“天无绝人之路,一定有办法解决的!”

    表哥说道:“这是报应!分家是受到诅咒!你可知,这是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问道:“那,分家是如何受到诅咒的?”

    表哥沉默半晌说道:“那还要从胡清‘扬州十日’说起。想当年,胡清铁骑南下,践踏中原,变换衣冠,以夏为戎。江南一带,本是汉家正朔之地,所以抵抗甚为激烈。史阁部时督师扬州,忠肝义胆,固守孤城,率扬州军民誓死抗击,历七昼夜。城破,军民亦逐巷奋战,血战乃至一兵一卒!胡清损失惨重,清酋多铎大怒,亦为毁灭汉人之抵抗意志,竟命胡清兽军屠城十日!八十万汉人惨遭屠戮,顿时如游地狱,忘掉人间。想当年倭人屠南京三十万,南京也没有很大的衰落。而扬州,自屠城之后,千年大都市,竟不及一县,由此可见,扬州屠杀之惨烈,远甚于南京!”

    我听得心惊肉跳,似乎看到那八十万叠叠尸垒,血色漫天,红月嘶叫,那是怎么样一副阿鼻地狱的惨象!却不知,与分家的诅咒有何关系?莫不是何家参与了屠城?转念想到,何家正是为了抗清才招致分裂百年!这种缘由绝对不会。

    表哥继续说道:“时光转眼飞逝了一百五十多年,忘却屠杀惨痛的人们统治于异族之下,在先人的尸骨上再建城市。然而死去人们的灵魂依旧没有散去,保存被杀那一刻可怖的记忆,变成了怨灵。虽然单个的怨灵弱小无力,但是八十万的庞大数目使得他们结成可怕的怨灵集合,诅咒着城市里的每一个异族!异族统治者们整日价惴惴不安,想尽一切办法消除怨灵。不论做法事超度,还是施展咒语湮灭,都敌不过怨灵们的仇恨!直到有一天,我们分家的先祖出现在扬州城里面,怨灵才突然消失!”

    我听得入神,急忙问道:“是如何除灵的?”

    表哥摇摇头说道:“这才是关键!然而个中的细节,却随着八十多前分家遭受本家的追杀,因族中大部分知晓者死去而散逸,没有留下只字片语。目前唯一可以揣度的是,分家就因除灵之后,掌握了不可思议的力量,也得到了巨大的财富和无与伦比的荣耀。”

    我呆呆地瞧着表哥,叹了口气说道:“这实在太可惜了!若是这个秘密传下来,表哥你也不必背负这么悲惨沉重的命运。”

    表哥苦苦一笑:“世间终究是讲一报一换,祖先所做的错事便有后裔来承担,于是分家的子孙便没得一个可以善终!如今又是轮到了我。”

    我默默不语,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慰藉此人。对方的手慢慢地越发握紧,可以感受到那冰凉逐渐被我的热度温暖。我心却沉下去了,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说道:“表哥,我们……是没有希望的!你是有妇之夫,而我却是一个弃妇。即使我们的心在一起,社会和我们的家族,也是不能容忍我们的存在。”

    他黑漆漆的眼睛盯住我,月光反射到他的瞳仁上,鳞鳞犹如幽静的太湖之波澜,他说道:“我听说,当年阿姨和你爸爸是一见钟情,最初的相会便是在此花圃中。如今命运的巧合,抑或刻意的安排,竟然又在他们的下一代上重复了上一辈的故事!如果让我选择,我宁可相信是月老丝线的牵引!枫妹妹,你不喜欢我吗?”

    我心乱如麻,我和表哥真正地相识才不过一天,真的是命运的安排,还是红线的指引,让我们相聚在一起?假如我没有和箴言分开,我的意属不会停留于他片刻;假如他不是背负这样沉重的包袱,亦是真正表里开朗的青年,只会当我妹妹罢了!

    我顿时摇摇头,慌乱地说道:“这不是我们真实的心,只是压力把我们凑合在一起。请不要误会。我,我要回去睡觉!”

    我斩钉截铁地喝道,他慢慢放开我的手,黯然回望一眼,悄然离去。我独自留下空对寂寞之月,欲叹不能,丧魂落魄地回到房间,一头栽在床上,迷迷糊糊,居然睡着了。

    次日一大早,我起来,心中还存着妈妈那个没有结局故事悬念的好奇心,细细拷问,妈妈脸颊一红,不肯说出来。看他暧mei神色,九成九发生了不得不嫁人的事情。至于舅舅与爸爸则向我和表哥说起了二十多年前的旧事。当年舅舅偶尔在交大校园里遇到本家子弟,极力邀请之下,来到分家化解恩仇。当年当家人是外公,因少年时代遭受本家追杀东躲西藏,甚至避难南洋,对本家素来没有好感。但是又不能当面逆了儿子的建议,于是出了一个十分苛刻的难题来回避。当年已经有不少分家的族人受到死灵的诅咒而早早去世,死像惨不忍睹。以解决分家怨咒为契机,化解两家恩怨。爸爸和舅舅终于难以达成,不得不拖延了二十多年。

    私下里我埋怨:“表哥你这是何必呢?明知我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表哥说道:“只需看到你一眼,我的力气就徒然长了二百斤。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我无可奈何,只好说道:“幸好我刚才想到了,虽然分家散逸了先祖除怨灵的资料,但是一百五十多年前,这般重大的事件当然还有他人旁观,难保他们不会记下来。”

    表哥眼睛一亮,说道:“枫妹妹果然是我的福星,大功告成!”

    我心虚,真怕他又冒出一句:“亲一个”,就如韦小宝一般了。表哥毕竟为人彬彬有礼,迄今为止,最多只是拉拉我的手,再放肆的举动就没有做出来。

    以分家的实力,很容易就查到了当年那些官员后裔的下落。由于最初死灵主要针对满人,这些满人的官员特别关注此事,所以我们找到的那人也是满族人。但是出乎意料,当我见到他时,几乎吓了一跳。

    那人本是中等家境,听说扬州第一富豪过来拜访,老早在外面恭候。远远看到一个穿黄色衣衫的人,近看我不禁愕然,甚至如表哥之类见多识广的人也先是一呆,才回过神来。

    原来那人约莫四十来岁,穿了一身满清黄色的马褂长衫,头顶梳了一只不长的辫子,于是额头刮的光光。自民国肇始,孙文大总统下令废除满洲式服装发型,已然近百年。虽说电视电影中看到那些衣服感觉很好玩,可以在现实中看到一个大男人的养了一条辫子,还真是怪模怪样,忍不住便偷偷抿嘴笑。

    那人恭迎我们,说道:“在下爱新觉罗•启颂,欢迎何先生并同夫人前来寒舍!”

    表哥结婚世人皆知,见我一个年轻女子陪同,当是夫人了。我心中有点不快,望望表哥丝毫没有任何异状,自己多虑了。我便默认了这个伪装身份,随同启颂进去。

    我们得到的那人资料姓金,固然是满人,居然改姓爱新觉罗了。待进去之后,更是大吃一惊,里面装饰布置,均是满清一朝的模样。恍恍忽忽之中,自己还真以为回到了百多年前。

    表哥素来对前清一朝极为反感,何家财大气粗,哼地一声,好不客气地占了上位,让我这伪夫人伴在身边。

    客人这般霸道,以前的主子只好委屈、尴尬地处于下位,忙叫人上茶来,居然也是满装旗袍的女子,唤之如奴仆。看来这启颂贝勒对满清的生活怀念的紧,只是地位已经是天壤之别!

    表哥原来对任何人都是和蔼可亲,却讨厌启颂的造作,于是摆出一副大牌的模样,目中无人地说道:“金先生,听说你以前祖上,一直在扬州做官,是吗?”

    启颂大喜说道:“是,是!自康熙年间起,我祖上一直镇守扬州。原来何先生也知道,真是我启颂的荣幸!”

    表哥说道:“听说以前那些做官的,都喜欢写点什么留给后人纪念,亦可出书夸耀自己的政绩。既然你家在玄烨那一朝就在扬州做官,总会有什么笔录之类的传给你吧?”

    启颂小心翼翼地回答:“有是有一些,但不知何先生问这些干吗?”

    表哥指指我,拿我推托说道:“我家夫人偏好史学,近日里钻研扬州典故,缺乏材料。不如你开个价钱,我便买了去,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启颂顿时露出踌躇的神情,犹豫片刻说道:“这个,这是我家的传家之宝……”

    表哥顿时脸色一沉,阴森森地说道:“你把房子装修成百年前的模样,又穿一身清装,可是要花不少钱啊!要是没钱了,你这些东西,可是保不住啊!”

    看启颂家产,约莫中产阶级,何家在扬州却是产业庞大,或多或少,都是与之有联系。若是惹翻了何家,恐怕自己马上会破产跳楼。表哥威胁的是在凶!

    启颂擦擦额头汗水,结结巴巴说道:“哪里!何先生买我家之书,正是我家的荣幸!与其留在我手里被虫子蛀掉,不如让尊夫人研究史学,发挥用处好!”

    过了一会儿商定了价钱,绝对没有亏待启颂。但是表哥见他装模作样的一副姿态实在腻心,忍不住说道:“听你自称爱新觉罗氏,与满清皇家何等关系啊?”

    启颂顿时洋洋得意,说道:“在下乃是太宗皇帝皇太极的嗣裔!”

    表哥讽刺道:“原来是皇室之后啊!既然如此,想必对于本族语言文字,尚且精通的很了!”

    其时满人汉化已久,说汉语穿汉装习汉俗,全国通晓满语者,不过七八人罢了。这启颂虽然偏好满洲式文化,对于本族语言却一窍不通,顿时面红耳赤,待我抿嘴一笑,越发窘困。

    出了金家,我笑着对表哥说道:“方才你那样子,活脱脱的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流氓!不过那启颂也真是有趣,装的和皇帝一样,有宫女,就缺个太监了。”

    表哥立时打了一个揖,说道:“太后有何吩咐?”

    我轻轻一戳他人的额头,嗔骂道:“死太监,找打啊!”

    待我们返回分家的宅院,下午启颂就差人送来了家传的笔录,厚厚捆了十几册之多。表哥随手拿起来,翻了翻就丢给我,打了个哈欠说道:“枫妹妹,我晓得你是汉语言文学出身,文言文向来顶好,不像我这人学国际金融,鸟文说得顺畅,国语却不行了。所以查找线索的艰巨任务,就交给你了!”

    我恍然大悟,叫道:“怪不得,三姐妹中好挑不好,唯独找了我,却是让我来干苦力的!”

    表哥微笑:“公私兼顾!”

    我心顿时砰砰跳了起来,强压住了,翻起书来。当初还担心满人是写满语,其时几百年前满人已汉化多,抛弃落后的满文,改用先进的汉字。启颂的祖上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亦是精彩,我略过无关的记载,细细看来,果然找到了分家祖上的内容。于是一边翻译,一边写在纸上。

    “近些时日来,那些东西又折腾起来,越发凶悍,死了好几个旗人,使得八旗不敢入驻。扬州城内,怎么会有这般邪气的东西呢?据说,这是以前旗人入关,破扬州城的时候大肆杀戮,那些死不瞑目的人化为厉鬼,专门诅咒旗人。我曾经偷偷地看了一本《扬州十日记》,是个当年屠城时侥幸活下来扬州人王秀楚写的,把旗人入城之后十日内的亲身经历记录下来。看得我不寒而栗,杀戮实在太重,难怪那八十万的厉鬼不肯瞑目!这书也被本朝列为禁书,我得到的版本,还是从倭人那里借来,研究此事之用。

    在康熙年间,吐蕃大喇嘛曾经在扬州做法,强行镇压了这些厉鬼。但是这些年来发匪作乱,杀戮又重,厉鬼教血腥刺激复苏,变本加厉,实在没有办法。今日有个人过来,他说他有能力再次镇压,但是要求事成之后,为扬州首富!

    这人姓何名哲,浙北一地的一个小小团练,却着实厉害的紧!曾经带领几百名乡勇击破数万发匪。虽有夸大之嫌,然而见面之后,此人相貌奇伟,颇有大将风度,尤其身上杀气腾腾,则是八旗军人少见。

    我奉命随何哲见证镇压厉鬼一刻,这不是存心害我命吗?总督这老贼,迟早我要还他的!那何哲见识很快,对我说:‘大人还是不必前往了,待我完事之后,再来验证如何?’

    我正是求之不得,随何哲来到了疡丘前一里地前。据说这是当年破城杀戮之后,扬州城内僧人收集尸体火化集中埋葬骨灰之土包,取名疡!也是厉鬼闹的最厉害的地方!

    今晨不是很冷,及疡丘一里地,却如进入寒冬一般,叫人战战兢兢。大雾四处弥漫,不是常见的乳白色,而是血色一般。依稀之中,好像有无数厉鬼在嘶叫!

    我下马便不敢再前进,何哲没有说什么,脸上却现出轻蔑的神情。我大怒,但是想到马上此人说不定便会归天,也不发作,目送着他一人一马,慢慢踏入浓雾,直到马蹄声消失。

    我一直在外面等待,不知道等了多少时间。因为很冷,我不时地走动取暖,甚至连靴子都要磨破了。突然——我好像觉得倏然一震,刹那之间,血雾稀薄,慢慢地听到马蹄声。我顿时心底抽紧,那何哲回来了?

    我是看到他出来了,他的背后,似乎负着一层黑雾一样,脸色越发阴沉。接近我的时候也不理会我,但我,闻到了一股异香!一股奇特的异香!明明刚才我们一起来的时候他没有香味,而这香味,带有血的芬芳!

    日后我再次见到他,觉得他背后黑气越发浓厚,叫人压力极大,就如那八十万的厉鬼转化到了他身上。莫不是他为阿修罗王转世,天生的魔王?而那种奇异的香气,则是久久不散。”

    表哥听我慢慢念完译文,眉头皱皱,说道:“疡丘?我在扬州呆了几十年,任何一处地方我都走过路过,从来没有听说疡丘这个地名!”

    我托腮思虑说道:“会不会已经改名了?问问老辈的人,他们或许晓得。”

    于是表哥一路查询下去,直追问到一位扬州大学专门研究乡土历史的教授,才有线索:“疡丘,古时是有这一地名。据说当年满清屠杀了八十万人,把尸体收集焚化后合葬在一起,取名疡丘。百多年前,在上面造了一座琼花观,于是就更名为琼花丘了。”

    原来如此,便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众人,哪知旁边细听的妈妈插嘴说道:“那琼花丘我与我家先生二十多年前就去过了,并无多少可找寻的线索。”

    我和表哥不免大吃一惊,表哥失声问道:“那姨夫是如何找寻到琼花丘上的?我和枫妹妹花了好大功夫,才得到这条线索。”

    妈妈说道:“这个简单之极,我家先生当时翻看了自先祖何哲起的扬州府志,凡是牵涉到何家的字样,统统打上记号。那琼花丘上有琼花观,却是分家出钱修建的。所以当年我们去了一回,可惜,什么也没有找到。”

    我和表哥面面相觑,我撒娇似的扑在妈妈怀里,央求她把这事情讲出来给我们听听,说不定有所帮助。妈妈脸面一红,害羞地瞟了一眼表哥,他顿时明了,大概小姨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事情不想让男子听到,女儿却无妨,于是站起来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先行歇息,你们也早些就卧,明日枫妹妹还得辛苦一下。”

    见表哥离开之后,我缠住妈妈,她无奈地投降:“好好,我便讲出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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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我和你爸爸正在我的闺房内,突然哥哥闯了进来,瞟了我们一眼笑道:“打搅,只是我有事情要和不歌商量。”

    我说道:“那,不歌表哥,你就先过去和我哥哥商量大事吧!明日我再见你!”

    这一夜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满脑子都是不歌表哥的身影,有时真想跑起来,偷偷到不歌表哥那里去。第二天早早醒来了,不歌表哥正要出发,见到我第一句话说道:“昨天没有睡好?”

    我裂开嘴温馨地笑笑:“嗯!”

    我当然害羞说出去,这一夜全是为了他而无法入眠。

    “咦,不歌表哥、哥哥,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我瞅见不歌表哥与哥哥忙忙碌碌地准备外出,好奇地疑问。

    哥哥难得的面色凝重,说道:“琼花引,我和不歌讨论了一夜,认定只有这个何家世传的宝物就是解决何家悲剧的关键。虽然已经散失,但是我们查了一夜的文献,认为可能就在琼花丘的琼花祠里面。所以我们今早过去。”

    我恋恋不舍地凝视着不歌表哥,撒娇说道:“我也要去,两位哥哥带我过去嘛!

    哥哥迟疑了一会儿,训斥道:“你是知道爸爸的,要是他听说了,一定会打死你。再说,你的身子受不得风寒!”

    我小嘴一扁,几乎要立即哭出来。哥哥忙来安慰我,咬咬牙说道:“好吧,不歌老弟。我妹子就拜托你照顾一下,爸爸这方面,我留下来应付!”

    我高兴地跳起来:“哥哥真好!”

    我开开心心地拉着不歌表哥飞快地赶去琼花丘。扬州市歌为江南名谣《茉莉花》,琼花却是市花,着实有趣。琼花丘已经不显当年疡丘那腥风血雨的惨烈,纵然初春也是花团锦簇,如今成了一处极好的风景名胜,不少游人同我们一般,登上百米多高的土包,来参拜琼花观。

    我们目的虽不是赏景,但见日头温暖,两人仍是兴致勃勃地到处游玩。不歌表哥见到琼花观石壁上刻有不少简约的琼花图案,满意地说道:“想不到扬州城内,还有如此好的一处地方,我现在才注意到!这琼花,则是大富大贵之花,正合我家家徽之寓意!”

    我一呆说道:“我却觉得有点奇怪,何家的家徽为什么不是荷花吗?则是是琼花呢?”

    中国人向来注重家族的传递性和完整性,大家豪族,制定家规家徽,保持一贯性,古已有之。比如我家姻亲陈家,出身皇族世家,是以象征权力的大鼎为家徽。何家祖上出身陇右世家,南迁之后纪念故乡,就此以琼花作为家徽铭记。

    我又说道:“我家以琼花作为家徽,是不是琼花象征大富大贵的吉祥花,用来保佑我何家世世代代兴旺发达?”

    不歌表哥摇摇头,一点也不赞同我的说法:“我看不见得吧!琼花哪里象征富贵的吉祥花?”

    我迷惑不解,反问:“难道不是吗?琼花一出,隋炀帝就眼巴巴地从洛阳赶到江都来赏花。若不是富贵吉祥花,哪会这般卖力?”

    不歌表哥露出温和的微笑的神情,似乎在小心地嘲笑我的不懂事,说道:“琼花乃是大大的祸水之花!琼花一出,杀人千万,流血飘橹!隋朝江都出琼花,不过数年时间,偌大的大隋帝国就土崩瓦解!宋时,琼花现世,两招兵祸,金兵蒙古兵,把好端端一个大宋王朝葬送!琼花,乃是洗涤血腥之花!”

    不歌表哥慢慢地向我解释:“绮嫣妹妹,你可晓得,何家以琼花为标记,却是有一个神话传说。相传释迦牟尼诞生之前,强者以力欺凌弱者,世间哀鸿遍野。如来佛之前尚有佛,其中一世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我愿以肉身化为琼花,洗涤世间冤魂厉鬼。于是该佛杀身成仁,火花之后,得到舍利子一枚,即是琼花引。之后千百年之间,每逢战乱之前,琼花引猜度世间又将化为阿修罗场,于是开花,散发万丈光芒,化解横死厉鬼的怨气。譬如隋朝末年,天下即将大乱,于是琼花开放。可惜文献已经散逸数百年,不知道为什么琼花与何家牵涉到,自宋末琼花失踪,就再也未曾听说过消息。我想,或许是你分家的先祖何哲,找到了什么关于琼花的线索,以此来化解八十万怨灵的邪气,可惜施展不得力,一直遗祸后人。”

    (此刻我心念一动,那篇译文上,胡人官员在时候谈到我家祖上的时候,反复强调了他身上奇异的花香。我想,或许这就是琼花的香味吗?失神的片刻,妈妈又讲了如许。)

    我正在点点头,不歌表哥已经把大手伸过来,把我揽到背后,在我耳边细语道:“等会儿我一旦动手,你就马上逃跑。他们的目标是我!”

    我一怔,顿时想到是分家不满的族人过来捣乱,躲在不歌表哥背后,果然看到了几个高高瘦瘦的男子出现,年龄大小不一,长的五十多岁,少的才三十多岁。

    不歌表哥冷笑道:“我知道你们果然不会这般容易地答应,必然会下黑手阻挠我们!”

    回答的正是那位三十多岁的狂年男子,我认得他,是比我还要小一辈的何周,听他叫道:“分家与本家早已恩断义绝,本家的人凭什么过来指手画脚。今日我们便以家徽的名义,制裁于你!不过……”

    何周对我叫道:“绮嫣,你与此事无关,你离开吧,我们不会阻拦!”

    还算念点香火之情,但是我哪能这般独自抛下不歌表哥,摇摇头,不肯离去。

    说话间,何周见我不走开,毫不客气地开始攻击。正是那一条条犹如影附的怪异长条。分家的人能够控制了这种能力,可大可小,可长可短,速度飞快,好像个人都在挥动一条鞭子,一把长刀一般,舞来舞去。

    不歌表哥一怔,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打斗的方式,但是不愧为本家最杰出的人物,他推开我,灵活地跳跃,躲避粗大灵活,犹如一条巨蟒役鬼发起的攻击。对方人物一共有三人,发动三条役鬼袭击,则是以何周的最为厉害,一条绿色的役鬼,难怪以他为首。不歌表哥主力与他们搏斗,当其他人攻击过来时候,飞快地挡一下。

    然而在一般人眼里,这群家伙却是极为有趣,一伙人一动不动,紧紧盯住对方,额头汗水如下雨一般落下,尽管此时天气为初春。另一个人不住地跳来跳去,当然,一旦他们靠近,马上会被一阵劲风吹开。

    我方势单力薄,对方人多势众,渐渐地不歌表哥处于下风,且战且退,逃到观里,立时乱石飞溅,尘土飞扬。何周见长期不能干掉我们,也开始焦急起来,原本不向我出手,忽然绿色役鬼一转,攻向我了!

    不歌表哥正在被其他人纠缠,虽然无法分身,仍然努力地向我这边掩护,但是他的背后露出破绽,我惊呼一声,眼睁睁地看着那绿色的蟒蛇打向他的背脊!

    我精神高度紧张,倏然觉得体内刹那之间如同zha药一般点燃,轰地冒出来。我倏然一震,我的役鬼也诞生了!

    几十年的岁月里,因为我身体赢弱,根本没有出现役鬼的迹象,此刻突然闪出一条蓝色的耀眼役鬼,手忙脚乱,竟然不晓得如何施展。何周他们初始一震,当觉察到我不过一个菜鸟,顿时嘲笑地袭击过来。

    我心念转动,急切地叫道:“不歌表哥,你快过来!”

    不歌表哥飞快地过来掩护,当我把手按在不歌表哥肩上,顿时犹如被一个黑洞的漩涡吸引住,体内的热度源源不断地涌过去,我咬紧牙关坚持着。

    不歌表哥霍然大振,竟然从他身上出现一条役鬼,那蓝色役鬼越发胀大,闪闪蓝色渐渐显出绿光,竟是青出于蓝,刹那间分岔为七八条,仿佛八爪鱼一般,四处攻击。他果然比我出色,打得对方手忙脚乱,抵挡已是勉为其难,立时落荒而逃。何周临走时恨恨地叫道:“依靠女人的家伙!本家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证明,我才是分家最出色的人物!”

    不歌表哥不屑地轻蔑冷笑,徐徐收回役鬼。我感到身体的力量也不再向他流动,终于缩回手,忽然一个趔趄,眼前蓦地发黑,身子软软瘫倒,耳际最后是不歌表哥焦急的呼叫……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我悠悠醒转,张开眼帘,原来睡在自己的房间里,借着墙角壁炉正要烧尽的木柴余光打量,此刻已接近天黑。

    我支手撑起半身,被子滑落,衣裳换过成睡衣。我掀开被子,落脚拉上女式靴子,走出门外。

    临近元宵,月朗星疏,孤零零地悬在半空中,如那远处高高的寂寞人影。待我走近时,不歌表哥似乎心电感应,扭头说道:“你醒来了?”

    来到外面,教冷风一吹,额头开始发痛,我扶着脑袋问道:“我怎么了?”

    不歌表哥叹了一口气,脱下外套披在了我身上,说道:“没事,不过是用力过度之后的脱力现象,休息休息就好了。何必出来呢?在里面呆在就好了。不过这次真是谢谢你了,莫不是你施力援助于我,真是叫那些家伙打倒了!分家的女人,到底不一般。”

    我苦笑一下,若是哥哥出场,几下攻击,早就把对方打得逃之夭夭,何必这般吃力呢!

    “我,睡了多久?”

    不歌表哥微笑:“不过一个白天,现在快晚上九点了。在你昏睡时,我把你送回家,好好静养。”

    我本来就体力糟糕,这次居然一连睡了一个白天,看来累得实在紧。

    “表哥,真是谢谢你。”

    望着漆黑的夜里,我瞅着表哥忧郁的面颊,突然体会到,他在担心。原本我和他秘密的外出,但是因为我脱力过度而被送回来,一切统统曝光了!我们两人,顿时处在了漩涡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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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谈,催促我早早上g。想来一天辛劳,收获颇丰,我欢欢喜喜回到房间。正要就寝时候,姐姐敲门进来,见她一脸丧气像,我便暗暗叫道不好!

    姐姐叹气说道:“不是姐姐存心想扮老妖婆!可是你们哥哥妹妹,整天招摇晃众,成何体统?这也罢了,更为难的是一个人是有妇之夫,你们这样伴着,招人闲话。分家的那些族人,已经在耻笑我们了。说道一个弃妇一个纨绔子弟打得奸情火热,不知羞耻。”

    我徒然变色,想不到传出这样的风言风语,愤怒之极,肩头不禁簌簌发抖,眼睛无神地四下里张望。

    姐姐按住我的肩头,说道:“妹妹,我也是为你好!你性情温柔,待人和善,天生又相貌美丽,不愁找不到好男子。再说,你真的喜欢表哥吗?”

    我失声说道:“姐姐,你怎么说?”

    姐姐说道:“不是姐姐摆老大的架子,其实在看人这一方面,姐姐实在比你透彻,旁观者清。你好好睡下,想想我的话,你会明白我的意思。”

    姐姐离开之后,我又转展反侧,睡不着觉,迷迷糊糊中,似乎看到箴言和表哥的人影叠在了一起,然后倏然惊醒。心中暗自奇怪,怎么又想到了这个家伙?

    次日我和何秦表哥一同来到琼花观。琼花观虽然只建于土丘之上,却有门前牌坊、三清殿、弥罗宝阁、文昌祠、深仁祠、竹轩花亭、无双亭和芍药亭等多重建筑,规模宏大。今日是元宵,白昼人们蛰伏不出,大概积蓄力气晚上游玩,反而绝少来此旅游胜地,人员甚稀,我乐得清静。我们一路细细觅来,见一陈旧的方碑立于一片空地上,凑近查看,却颇有一些年份了。

    原来琼花观自建成,咸丰、同治最为盛,清季覆灭之后,渐渐衰败,至民国惨遭兵焚。现今的琼花观,却是前些年市府重新修建。修建之际,仿杭州雷峰塔旧例,先前考古了一番,挖出如许文物,则原地善加保存,这方碑就是此故事。

    方碑高约一尺,应是琼花观奠基碑。那上面有如许文字,皆是繁体,我细细读来,却是一首萋萋惨惨,宋时姜夔的《扬州慢》词。

    “淮左名都,竹西佳处,解鞍少驻初程。过春风十里,尽荠麦青青。自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渐黄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

    杜郎俊赏,算而今重到须惊。纵豆蔻词工,青楼梦好,难赋深情。二十四桥仍在,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我小声念出词来,一边念,一边给表哥解释。表哥不善国语,至于古诗词更是一窍不通。我说道这是北宋末年金兵两次南下,扬州都遭惨重破坏,姜夔心有所感,悲国破山河在,填下了这首诗词。

    表哥默然,许久才叹气说道:“我明白这首词的意思了。这石碑风化不过百多年历史,断然不是宋时之物。琼花观周围景观都是阿谀盛世,唯独此碑与之格格不入。我想这是扬州十日之后,屠杀甚重。虽然造了疡丘埋葬骸骨,却没有记录。维胡清一朝,*横行,凡是扬州十日之类的记录,统统消除,甚至要到东海倭国取得资料。世人当然不敢公开的立碑竖传,只能以这首《扬州慢》隐晦的表达含义。以金兵指代清兵,两者都大肆焚毁扬州城,意境相似啊!”

    表哥的这番解释合情合理,我点点头赞同,心中亦是这样推想的。

    我便再次细细打量石碑,想看看究竟是何人特意留下的,心中本不抱多大希望。因为满清一朝,*盛行,不提“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杀了多少头,连土语“篾青”也得更名为竹肉。如斯祭奠扬州十日,则是非常的大逆不道!却在石碑侧面瞥见小小的花束浮雕,酷似琼花观壁上的花雕,不禁惊喜地叫道:“表哥你看这琼花花雕,犹如我何家家徽,会不会与分家祖上有关联?”

    表哥弯下身子,探摸花束浮雕,过了许久才站起来说道:“除了稍许差异,确实何家的家徽无疑。琼花观虽以琼花为名,但是无缘无故地在石碑上刻花,毫无道理,实在说不过去。且推理时间,倒是也符合分家祖上的年代。我想可能就是分家祖上树立的石碑吧!分家虽然从满人手中获得富贵,但是对于华夷之辨还是纪念的紧!立碑之后不能明目张胆地写下自家的名字,只好秘密用家徽取代印记。谨以为八十万之丧哀悼!于是遍布琼花观四处种下伪琼花,立为琼花观,以是消除怨灵之恨。”

    我问道:“伪琼花?这琼花观附近就种了如许,只是未到开放时节!”

    表哥说道:“这你就不懂了,真正的琼花早在蒙元忽必烈时候就已经死掉。现今的所谓琼花,却是一种名曰聚八仙的花,约定俗成为琼花。琼花琼花,有九个花瓣,聚八仙仅仅有八个。一个之差,实质天翻地覆了!”

    我细看石碑花束,果然是九瓣的。我脑中电光火石地冒出一个念头,模模糊糊,似乎看到了头绪却又把握不到。

    表哥握住我的手说道:“今日一无所获,不过却是元宵佳节,我们早些回去。晚上扬州城内有提灯夜游,虽然不比杭州、上海等大城市繁华,亦是颇为热闹,不如我们好好游玩一番?”

    我点点头,于是转而回分家。南洋回归的华侨子弟保存传统文化反而比我们多的多,再加之几十年未见的亲属携子女而回,分家上上下下更是忙碌。南人习惯吃元宵节吃汤圆,与北地决然不同。汤圆一说,宁波汤圆为佳,平素我最喜芝麻甜汤圆。分家却秉承传统,不外买,乃是叫一伙女人慌慌张张地包汤圆。其中就有我们三个姐妹,除了我之外,剩余两个女人对着一个粉团一筹莫展,居然做出汤圆包外面撒芝麻的蠢事,让亲戚们贻笑大方了。

    妈妈不愧是扬州何家出身的,平时见她纤纤弱弱,不长家事,此刻素手一出,辗转扭捏,一个圆圆的粉团就出来了。小妹哪有这份心情细细地包裹,一把抢走妈妈的几个作品,下锅品尝去了。

    妈妈抿嘴一笑,擦了糯米粉在嘴巴上,甚是有趣。她包了几个汤圆,便愣愣地坐在一边,脸上恬静,目光流转,似乎回忆起了往事,许久,才常常地叹了一口气,顿时黯淡,离开我们回房间去了。

    我一呆,正要追过去,一旁的舅舅叫唤我:“小枫!”

    我回头,见舅舅摇摇头,示意不必过去,他说道:“我知道,她又想起了往事。那一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她离开了分家。”

    我急切地问道:“那,那是怎么回事?舅舅,你告诉我吧!”

    舅舅点点头,慢慢地回到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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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那个老头子本来就存心不良,根本无意解决本家与分家的恩恩怨怨,枉费我一片苦心。待听到不知何人谣传,妹妹——也就是你妈妈,已经恋上了本家的人,而且同床共枕了。老头子终于勃然大怒,下令把你爸爸不歌赶出扬州,然后将妹妹拘禁起来,不许外出,不许通电话,尤其禁令不许同本家的任何人有联系。我看妹妹终日以泪洗面,日渐憔悴,心中越来越悲哀。妹妹本来就身子弱,这样一来,我甚至担心她熬不过正月。

    同时我也暗暗埋怨不歌,居然这样一走了之,一点男人气概也没有。埋怨归埋怨,我竭力找寻不歌的下落,终于得知,他胆子好大,居然暗暗隐蔽在扬州的一个地方。我见到他的时候一拍他的肩膀,叫道:“你害苦了我的妹妹,拿什么来赔偿?”

    不歌缓缓转过头来,我不禁大吃一惊,但见原本俊美无比的面庞上,双眼无神,胡子拉达,憔悴之极,不复风华青年的色彩,我吃吃问道:“不歌,你病了?……”

    不歌只是伸手搭住我的肩膀,低声沉吟道:“我要带走绮嫣,你可否帮我一把!”

    这一刻,我知晓不歌绮嫣两情相悦,不歌决心坚定,又恐绮嫣身子,于是心头一热,说道:“你是我好兄弟,绮嫣又是我的妹妹,无论如何,我都会帮你这把。你说说,你有什么计划?”

    不歌说道:“只须得你想办法让我混入分家,我就可以把绮嫣弄出来,送回越州。你家老头子的手再长,也不能跑到我的地盘捣蛋。”

    我思忖说道:“让你混进去,这倒不难……”

    原来家里的老头子不允许绮嫣住院,每日招来医生家中看病治疗。我们暗地里一闷棍打翻一个,混在其中,反正医生们都戴着口罩,一时也分辨不出,待进入家中,顿时凶相毕露,乱棍统统打晕。不歌扯下口罩,急忙抱起躺在床上的绮嫣,低低叫道:“绮嫣,绮嫣!”

    昏睡的绮嫣缓缓张开眼帘,忽然精光四射,转瞬又黯然,淡淡说道:“是不是我快归天了?临死之前出现幻觉,但是能够再次看到不歌哥哥,即使死了也甘心!”

    不歌温柔地理理绮嫣髻边的垂发,说道:“不是幻觉,我是真的,不信你摸摸看。”

    绮嫣纤白的小手摸摸不歌的面颊,突然小脸上红润起来,轻轻地叫道:“是真的!不歌哥哥,你真的来了!”

    不歌说道:“我是来带你离开这里,从此我们永远在一起!”

    我见时间不早,说道:“便在唧唧歪歪地谈情说爱了,赶快行动!”

    不歌对绮嫣说道:“绮嫣,你坚持一下,很快我们就会到上海!”

    我转身跑到院子里面,大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本家的小子混在医生里面,把绮嫣拐走,跑后门了!”

    顿时分家大乱,老头子听说了大怒之极,亲自带人从后门追踪。哪知绮嫣不歌其实留着,此刻大摇大摆地走正门,乘事先预定好的车子,连夜逃回上海,入程家的庇护之下。老头子虽然恼怒之极,但是也无可奈何,立下狠誓,永生不再认这个女儿。

    待到有一日不歌绮嫣终于要回越州,我亲自去上海告别,我说道:“绮嫣,至此一别,恐怕我们几十年都不会见面,你好好地跟着不歌。他人虽然俊美无比,但是性情我却是知晓,绝对不是花心逐蝶之辈,你们安心成亲生子,过个舒心日子吧!”

    绮嫣喃喃说道:“大哥说的是,从此我再也无法回到从前,往事难追忆,即使只有一个人,也会坚强活下去。”

    至此绮嫣离家,一别就是几十年,如今才得以再次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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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罢舅舅的讲述,我才对妈妈的性格多了解了几分,果真如爸爸所述的一样,三个女儿之中,唯我最肖妈妈,不仅如相貌,性格方面,坚韧固执更是一脉相承。一个人被逐出家门,远离故土孤孤单单地生活,这份寂寞是一个十几岁少女难以忍受。

    吃完汤圆,表哥便带着我们三姐妹一起外出看元宵灯会,扬州并非东南大邑,繁华逊了沪杭宁一筹,却也别有一番风味。街道上灯火通明,花团锦簇,行人来来往往,或走马观花,赏灯开怀,或驻足流连,猜字测谜。不刻,走到灯会阑珊处,早失却了大姐小妹的踪迹,只剩余我和表哥二人,蓦然转身,正好两两相对,脉脉凝视之下,不由得心跳加快。我害羞地低下头,他把脸庞慢慢凑过来,几乎要碰到我嘴唇之际——

    倏然远处响起惊天爆炸,一束礼花飞至半空,化为多彩花蕊,甚是好看!

    我猛然惊醒,挣开他的握怀,冷汗涔涔,夜晚多浪漫,差点犯下大错。抬起头,又见表哥看着我,于是急忙指着远处的烟花,叫道:“真好看!”

    表哥苦笑一下,知道我在推诿视线,眺望烟花说道:“这是琼花赞,每年元宵佳节,都会放置庆贺!”

    我忽地一震,灵光乍现,原本脑中模模糊糊的念头清晰起来,不由得叫道:“我明白了,琼花究竟在何处!”

    表哥一怔,问道:“什么,你想到了哪条线索?”

    我擅长打叫道,说话向来口齿伶俐,此刻兴奋地结结巴巴,语无伦次:“琼花引,我晓得了!既然琼花是镇邪圣物、化怨灵器,自然是安置在它所要在的地方!”

    表哥握住我的肩膀,急切地问道:“那么在哪里?难道是琼花观?”

    我点点头,说道:“正是!”

    表哥思虑之后,摇摇头,说道:“不可能,琼花观早已被搜查了好几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发现。莫不是妹妹你在哄我?”

    我狡黠地笑笑:“忘了嘛?就有一个地方,随时都看得见,却无人敢触动半分,而且上面有文字提醒!”

    表哥为人聪明之极,一经点拨顿时醒悟,激动地浑身发抖,吃吃说道:“你说是分家先祖立下的石碑?难怪有琼花的标记,而后人又唯恐破坏文物,不敢稍稍触动,居然完好无损地保存下来了!”

    说着他拉住我的胳膊,叫道:“事不宜迟,我们赶紧过去!”

    好在今日是元宵佳节,人们都集中在城里看灯会,郊外反而一路畅通,待我们急匆匆地赶过去,琼花观一片寂静,居然无人游览,夜月光明,借着月光,表哥蹲下身子细细打量石碑,四下里抚mo,想找出一个机关出来。

    我则在旁边观看,正当我凝神思虑的时候,表哥一把搂紧我,滚开三四米多远,此刻移到闪电似的光线冷不防击中方才我站立的地方。我吓得目瞪口呆,表哥站起来,对着远处叫道:“何周,你果然无耻的很,居然对毫无还手之力的妇人出手!”

    我大骇,又有分家的高手过来?对方只来了一人,透过新春夜晚薄薄的雾霭,出来一个高瘦的人,正是早上那个山羊胡子。何家取名字向来有规律,听到秦、楚、周便知道是同辈,但是想不到年纪相差这么多!

    何周冷冷的讥笑道:“我可不是这般无耻之徒,倒是你,倚仗着本家的女人,炫耀的很!不如废了前妻,娶了本家的女人吧!”

    我脸微微一红,幸好埋在表哥的怀里,没人看到。

    表哥说道:“既然你有耻,过来这边干吗?是不是听说晚上琼花观风景好看,特意过来瞧瞧?”

    何周说道:“不是看景,却是看人!我瞧你如何解决这件事情的!我一路跟踪你们来到琼花观,晓得琼花引的关键之处必在此地,我绝对不能叫人称心如意!”

    表哥慢慢放开我,口中喃喃自语,双臂张开,慢慢地各自映出一条淡蓝的光芒,犹如两肋生翼。何周顿时高度紧张,急忙神色凝重,背后隐隐升起一条红色巨龙。

    刹那之间,蓝色的翅膀和红龙交手起来,色彩鲜明,甚是好看。

    何家两大高手打地昏天黑地,蓝光红光四下乱冒,不时击中中心位置的石碑,顿时落下一块石角,不到半刻,早就打的七零八落。我早已知趣地远远躲开,突然之间,那石碑上的琼花浮雕猛然间亮出光芒,破碎虚空,顿时一蓝红两道光芒,从表哥与何周身上射到上面,形成一个小球,浮在半空中。

    小球慢慢植入土内,片刻小球犹如种子生根发芽,茁壮成长,很快蓝叶葱葱,枝头花苞叠蕾,徐徐展开,那一片片花瓣鲜艳,花蕊娇嫩,泛着淡淡的蓝光,甚是好看,待到完全绽开,正是九片!

    我啊的一声叫道,何周却是失声叫道:“琼花!”

    这就是传说中的琼花,居然就在这种情况下意外地完全展现出来,俨然神话突然发生在身边,叫人目瞪口呆!

    紧接着又发生了更加神奇的事情。这边琼花观四周土地里面,渐渐钻出许多小小的烟气,形如人样,隐隐约约,飘飘荡荡地飞来,带着凄惨的嘶叫。初始只有几十个,后来越来越多,竟然密密麻麻,周边到处都是这些人形状薄雾,停在空气中,不时发出如同地狱厉鬼一样的惨叫!我早已两腿直哆嗦,表哥知我胆小,伸手拉住。

    琼花徒然发出璀璨的光芒,好像除夕之夜播放的灿烂烟花,顿时空气中的烟雾人形仿佛冰雪遇太阳一样地融解,无影无踪了。

    待到光芒黯淡下来,琼花慢慢枯萎,终于消失在土地中。只余空气中残留着淡淡香气。

    何周气喘吁吁,目瞪口呆地问道:“何秦,这是怎么回事?你搞什么把戏?”

    表哥面色惨白,满是疲惫的神情,乜斜我一眼,然后深深地吸了几口气说道:“我分家祖上可能掌握了琼花的关键,得以过来化解扬州疡丘八十万怨灵。可惜他力不逮兮,就此把怨灵的悲咒附在了分家人口身上。于是祖上只得传下来,让我们一代代的化解怨灵之咒。又怕子孙不肖失传,立下了此碑作为启发。虽然前两代不慎招致消亡,今夜却在你我的打斗,激发了强劲的力道,无意中促成了琼花出现超度亡灵。哈哈,实在太好了!”

    只能说,我们运气太好了。何周吃了一个哑巴亏,他本想乘机捞便宜,却无意中帮了我们的大忙。

    我兴高采烈地说道:“太好了,表哥,那你也一定也破解了活不到四十岁的厄咒!”

    何周顿时眉头皱皱,问道:“什么活不到四十?以何秦的体格,活到八十绰绰有余。”

    我奇怪了,说道:“不是拥有役鬼能力越强的人,越是寿命短促。如是外公身无役鬼,才得以安然活到八十!”

    何周嗤之以鼻:“胡说八道,你的外公乃是分家那一代最强的一名,否则如何逃脱本家的追杀?役鬼之力,是强者越强,分家只有体弱者和女子才会短寿!”

    我油然升起一股受到愚弄的感觉,原来这是他的同情心战术,于是转身面对表哥叫道:“你骗我!枉我这般不辞辛苦地帮助你!”

    表哥露出尴尬的神情,不知道说如何好。

    何周见挑拨成功,两人反目,暗暗奸笑,悄悄离开。

    我们事情解决,便开车回家,一路上我一言不发,满面霜容,回家姐姐见到了我,噤若寒蝉,从来没有见我这般生气过!

    次日我闷在房间里面,外头表哥千言万语地道歉。过了许久我才出门,叹气说道:“表哥,我想清楚了,其实我根本就没有喜欢过你!”

    他微微一震,表情上硬是忍住没有显露。

    “现在我才明白姐姐说的意思。自从我被抛弃以来,心中愁苦寂寞,一直希望可以找到一个能够依靠的肩膀!当我遇到了你,心头使然,不自觉地对你恋恋不舍!其实,那只是我要找的慰籍。根本不是我喜欢你!”

    我继续说道:“或许你也是一样,因为家族的关系娶了一个不是喜欢的女子。当看到美丽、体贴又聪明的妹妹时候,心中泛起了一丝爱怜。这犹如人们对美好事务天然的喜欢一般。你说,是吗?”

    我突然踮起脚尖,轻轻在他唇上一碰,说道:“从此以后,我们依旧是哥哥与妹妹,好吗?”

    表哥僵硬的面颊许久才挤出一个字:“好!”

    “对了!”我笑眯眯地问道,“这么长时间内,我怎么一直没有见到嫂子呢?”

    表哥苦笑一下,说道:“你若是想见她,不妨,我带你过去就是了。”

    “正好,为什么不去呢?”

    我高高兴兴地随他过去,却是一家医院的妇产科,原来嫂子刚刚生产过,诞下了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嫂子本人则是一个朴素的年青女子,没有特别的亮色,见到我挣扎地爬起来说道:“听说表亲家来了,真是抱歉,我无法迎接!”

    我慌忙按住她说道:“嫂子身子不便,不需多礼。其实是我不对,来了好几天了,一直没有过来探视。”

    表哥抱起了女婴哄起来,我看着欢喜,取下了脖子上的玉佩挂在女婴身上说道:“匆匆过来,没有带什么礼品,就用我的玉佩送给小侄女吧!对了我的小侄女取名了吗?”

    嫂子摇摇头,说道:“一切听你大哥的。”

    表哥沉吟片刻说道:“就叫如枫!”

    我一呆,女婴的相貌,确实有几分像我,长大了定是一个美人儿。回首凝望另一位人的表情,却是痴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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