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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抱归水长处,不过离人殇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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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宁起初见她说起这个道人时目光温情若水,现在又是含情脉脉,有如在追缅昔日情郎一般,心道:“娘亲说的这般动情,难道娘便是这位‘甄珠?”只听得那妇人叹了一口气了,目色渐渐转悲:“只可惜,老天爷向来恨得这世人多情,怎能容得好景长远?……那一年十一月初九,也正如现在这般大雪的天气。师父突然与那甄珠说,要带她去那天柱山赴一场喜宴。那甄珠从一名稚嫩女童长到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数十年都未下的山去,这一次师父既说是带了她去赴宴,她自然欢喜的很。

    她师徒二人都已修入妙道、脚程自然也快,从冀州到得天柱山只不过小半日光景。待得到了天柱山,甄珠见到了四个人,那四个人三男一女,俱是妙相庄严、法身无上的得道高士,这四人便是甄珠师父的同门师兄妹……到得那一日,甄珠才晓得师父的名字唤作孟章。”张宁听得孟章二字,心头猛的一怔,道:“孟章?啊,六年前曹郎去那青龙潭见得的不正是此人么?”那妇人点了点头,眉目间满是温柔之色,说道:“宁儿,你当知得天地四象、两仪五方之分,那孟章师门五人依次名唤耀辉、孟章、执明、监兵、陵光,正应了天柱麒麟、东海青龙、北寒玄武、西凉白虎、南火朱雀这五方神相。他们生来即是灵异之物,身份自然尊贵。那甄珠彼时便是欢喜,想她也是福缘广济,这‘师友’孟章竟是如此了得的人物,却不知福兮祸伏、旦夕便至……

    那一日,乃是那麒麟耀辉与朱雀陵光的大喜之日。想来他二人日久生情、喜结连理,倒也无可厚非,可便是那一日青龙孟章发起狂来。那些年来,那甄珠也曾与他多番暗示,他始终置若罔闻,到得那一刻后来才知他心中念想的均是他的小师妹陵光。那夜孟章喝得大醉,心智迷糊之时,闯入洞房中,强行侮辱了陵光。

    待他酒醒之后,自觉该死,被去了那火云洞中谒见三圣,自求一死。刻彼时三圣却是不在火云洞中,他也不知怎得、受了那鼎炉中的蚩尤言语蛊惑,揭了那鼎炉上的金字封帖,容了那蚩尤帝君去了下界、投胎为人。”张宁奇道:“蚩尤帝君?这位不是上古三皇之一么,怎得又被锁在火云洞鼎炉中?”

    那妇人叹道:“这说来又是一桩旧事了。当年蚩尤战败被黄帝所杀,死后怨魂不减不灭,女娲娘娘怜他天精地灵、乃为那盘古精血三分之人,只好将他纳在了火云洞中的乾坤八阵炉中,更请了天地人三位圣皇讲演天地妙道,以求度化于他。”

    张宁奇道:“既是女娲娘娘所制的金字封帖,怎得被那孟章一揭便去了?”妇人道:“正所谓万物造化、自有天意,孟章揭那封帖、正迎了那紫微斗数,这蚩尤之灵侯了他已是数千年,到得那日,当然是因缘正至、迎逢天钦。只是这般命数,端端是害了孟章……那蚩尤出了火云洞,便去了汉家温德殿中,夺了汉家皇帝的传国玉玺与斩蛇剑,更卷了佛道两家诸多仙长往那冥河九渊投胎转世。那汉室失了镇国之宝,气运便是至此而衰。”

    张宁愈发的不解,问道:“传国玉玺与斩蛇剑虽是珍贵,但毕竟不是甚么先天至宝,那蚩尤乃是皇帝三祖之一,要这两桩东西作甚么?”那妇人道:“物有所归、各有其用,蚩尤帝君乃上灵圣人,凡夫俗子辈又能轻易揣测?因他下凡夺了汉家的镇国之宝,刘汉的气运便是至此而衰……那孟章铸下这两桩大错,再去见那女娲娘娘。他本是一意求诛,只是女娲却要他去那邪马台国苦荒之地、侯得有缘人前来取书传鳞。至于他师门中人,亦是因数十年前的一桩过错,两罪并罚,贬绌下界,以应百年之期……”

    张宁听得动容,口中讷讷道:“有缘人,有缘人……曹郎便是那有缘人罢……”那妇人苦苦一笑:“有缘有份,乃是人间至情;可若是有缘无份,却又是人间悲苦了。”张宁稍稍一愣,知她又要说那“甄珠”,心思更是凄然,但听得那妇人幽幽说道:“那陵光不甘受辱、来与孟章寻仇,甄珠心牵孟章,又怎能容她伤了心上人?那一日,她幻了孟章模样,去会那陵光。想那她不过十六年的修行,如何是那陵光的敌手?她本已立下死志,却又被那孟章出手所救,值得重伤之时、她终是敢吐露真心、向那孟章一诉衷肠,可孟章却……却只是一笑了之。那甄珠心性要强,也不顾那身上伤势,跌跌撞撞间出了青龙潭。原已是要客死异乡,却又是机缘巧合,被你爹救了回去……”

    那妇人说到此处,终是自认是那“甄珠”,张宁只听得心伤情伤,轻轻抱着母亲的手,想要说些甚么、却是无从说起——她幼年之时见得小玩伴们皆是有父有母,总是忍不住向父亲张角追问起母亲的姓名、样貌来,可父亲总是一言不说。时隔怎么多年,她怎能料想到自己的父母双亲之间竟有得这般的因缘?

    甄珠哽咽说道:“你爹……你爹他是个好人,见得娘伤重不救,竟是分渡了内力精元为我续命……他彼时苦练《太平要术》十余年,正是闯将道门玄关的关键时,他却将那内力送来救我,非但玄门仙道不可登达,便是济民安世的大业亦是因此变数而毁。彼时娘万念俱灰,又见你爹钟情于我,我不可知恩不报,便委身相许,原想你爹待我千万般的好,这般的时日久了,便不再念想孟章。但寤言不寐、时煎日熬,又是如何能抵?终是有一日,娘犯了傻,撇下了尚在襁褓之中的你。待得后来我纵是千万般后悔,又是如何有脸面见得你们父女?宁儿……娘做了这么多的傻事……”

    甄珠仍要说将下去,张宁却是伸手轻轻捂住了她的嘴,道:“娘啊,自古有情人伤心离别,反是那无情人快乐逍遥。这般的旧时旧事,说它做甚?我……”她原想说些这些来她自己的伤心事,可只觉脑中一片哀思,话未出口、泪水已是滚滚而落。

    那暗夜阖寂,只听得屋外沙沙落雪之音。她母女二人拥着哭了一阵,张宁陡然打了一个寒颤,甄珠轻拍着她的背,道:“宁儿,这些年来你急求修为,将那三卷《太平要术》囫囵相习,到得今日,戾阴之气已积抑在五脏内腑之中。你平日精神完备,尚且还可压着这些戾阴之气,这一次你受了伤、便被趁了空子……这样罢,待得你身子好了,娘便将那九天玄女功与四象五方法都教了你,虽说这两般法门比不上那天书的奇灵玄妙,但自可化戾解淤、内敛神元,与你也是大有裨益。”张宁道:“娘,你待孩儿真好。”甄珠道:“傻宁儿,娘不待你好还能待谁好?”

    她母女二人正说着话间,却听得隔屋一声女子的轻吟,那甄珠觉察张宁脊背一直,抚慰她道:“宁儿别慌,是那郭嬛姑娘醒了。”张宁道:“郭嬛……啊,原来是那日庙中的郭嬛郭姑娘……”甄珠点了点头,道:“这孩子也是凄苦之人,那日娘救得你之后,只见得她孤身一人倒在雨雪之中,想来是与她同伴们起了争执,我瞧她瞧得可怜、便一并带回来救了……宁儿,这孩子经了如此历难、渤海袁绍那边也回不去了,你身边一直也少个人陪侍,不若留她在身边,与你做个伴儿?”张宁点了点头,道:“孩儿但凭娘亲做主。”这时,又听得那郭嬛轻声呻吟,甄珠道:“宁儿,今儿个夜已深了,你且安心的睡了。娘去看看她。”她一朝得了母亲怀中温暖,生怕娘亲一夕梦醒又是没了,哪里肯舍?一双酥手柔柔的抱着甄珠、不肯放得开来,那甄珠安慰她道:“宁儿,这时日长着呢,待得你明日醒了,咱们娘俩便有甚么话,再慢慢的说了。”

    张宁再不言声,将双手松了、躺了下来,那甄珠替她将四角的床被掖了又掖,又将火炉间加了些木炭,这才出了屋去。甄珠一走,这小屋又陷入深深的平静中来,张宁躲在棉被里,怔怔的望着黑洞洞的屋顶,听着隔屋里窸窸窣窣的说话声音,一会儿想到甄珠、一会儿又想到乱尘,心中亦是忽甜忽苦,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是起了困顿之意,打了几个呵欠,浅浅的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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