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名字？”

    扶着栏杆引颈翘望的人们默默无言地看着我走近，站在看台下，对着魂飞扬躬身行礼，巫无咎疑惑地看着我，忍不住开口相询。

    我犹豫了一下，看了看万千屏息等待的人们，决定还是以假名相告。

    “我的名字，叫莫惜离。”

    话音刚落，魂飞扬大吃一惊，双手轻颤，眼睛盯着我，却像是穿过我而看着远方的什么，砜海冥则是脸色苍白，一脸震惊地盯着我，一言不发。

    其他人面色各异，有的人惊疑不定地看着我，有的人深思熟虑的想着什么，还有人只是垂头不言。只有花焰扶住栏杆跳出来，一把抱住我：“你真是太厉害了！我好佩服你！”说着在我脸颊上重重一吻。皇舞的脸色登时大为不悦。

    “这是个只有巫师界才知道的神圣名字！它世世代代流传在每一代巫师中间，成为传说般的存在。”巫无咎定定注视着我。

    “你……继承了这个名字吗？”

    我尚未回答，忽然一个暗哑的声音穿透人群传了过来：“没错，她继承了这个名字。”桑鱼落从人丛里走了出来，拉起我的手，对我慈祥地笑着：“你果然没有负我所望啊！”

    桑鱼落一一看着星空残、巫无咎、魂飞扬，还有沧海国的落日寒、尹寒扬，道：“你们都是当事人，一起到祭祀台去吧！”

    说着转身而行，其余人互相看看，迟疑了一下，最终决定随从。

    “你不去吗？”狼沁修温热的呼吸喷到了我脸上，我回头看他，他正垂下眼睑，尔后抬头一笑：“蓝，我太小看你了！原来你竟然是……”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噎住，挥了挥手：“快去吧！”

    我看着他的样子大惑不解，但这人如果不想说，怎么逼都不行，只好随着长辈们离去，临去前，我又看到落日拓的眼光，他被身边的医护人员扶持着，橘黄色的眼瞳远远望着我，静穆到了极点。

    等我到了祭祀台的密室，各位长辈都已落座，我躬身行礼，他们也都还了半礼，似乎对我不敢不敬。桑鱼落指了指最末的座位道：“你坐那里吧。”

    他青白的脸色比往日好了很多，看起来也比较有气力，只是还是有些咳嗽，当楚未歌走进来奉茶时，所有人都大大怔了一下，尹寒扬指着他结舌道：“你……你不是……你怎么会……”

    “是我收留他的。”桑鱼落淡淡道。落日寒的脸色已经青了。

    等楚未歌退出之后，桑鱼落清了清嗓子准备说话，余人已经把目光从楚未歌身上收回，只有落日寒还脸色难看地凝望着楚未歌背影离开的木门，若有所思。

    “孩子，你见过莫惜离吗？”桑鱼落柔和地问。

    我摇头。

    “那你是如何得知这个名字的？”巫无咎急切地问。

    我看看他，又看看落日寒，心中犹豫不决，不知是否该把真相告诉他们，好在桑鱼落马上开口道：“你不愿说就算了，但我还是希望让你知道这个故事。莫惜离，这时巫师界代代相传的神圣名字。”

    他的眼睛抬起来，似乎望着遥远的地方，眼光中又是欢喜，又是带着点忧伤，琢磨不定。

    “在我还是你这么个年纪的时候，也曾经顽皮胡闹，整天呼朋引伴，跟死党在学校里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仗着自己天资聪颖，不把校规校纪放在眼里……却唯独怕一个人。”他顿了顿，我心里偷想，这人必定就是莫惜离，“一听到她的声音，我就像老鼠见了猫，马上变得老老实实，不敢随便动一动……”

    我忍不住插嘴道：“莫非她很凶？”想到莫惜离婆婆留下的字迹那股义愤填膺的愤怒，我不禁微笑，看来桑鱼落大祭司也曾经被人管的吱吱的。

    他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噙着笑意：“不，她脸上总是带着笑意，柔和得像春天的阳光，说话轻轻软软的，从不大声，像风摇过水面，她看你的眼神，总是温和到了极点，从来不会责备人……”其他人也露出奇特的神色，好像莫惜离又一次对着他们微笑一般。

    我笑道：“那你还怕她怕得那么凶？！”

    桑鱼落还未答话，巫无咎已笑指着魂飞扬道：“他还罢了！这位才怕得紧！”

    魂飞扬一张老脸上出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晕红，强自分辩：“哪有？！”

    桑鱼落不理他，继续道：“当时我们都在联合魔法学院学习，她就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学生之一，学院里哪个男孩子不喜欢她，夜夜做的梦里没有她优美如同百合的影子？要不是这样，大家后来也不会做出对不起她的事了！”说着脸色黯淡了下来。尹寒扬也是忍不住一声长叹。大家各自默然。

    桑鱼落摇了摇头，似乎想把心中的烦恼甩开：“她冥想的法子与众不同，可以最快速度的凝聚精神力，被当时的人们誉为天才巫女，当时天维大陆最伟大的大祭司很看好她，希望她能够继承巫师界首领的位置，接掌大祭司的职位。沧海国的皇帝陛下很喜欢她，为她建了庞大的地下宫殿，她很喜欢那里，整日呆在那里，要是不出意外，她便会成为皇后……可惜的是，她竟然喜欢上一个魔族，令当时沧海国的皇帝及大祭司大为恼火，命她亲手杀死那人。”

    我不为察觉的颤了颤，按捺下满腹的语言，不敢开口，余人也都各自神色郁郁，一时密室内沉默无声，只剩下桑鱼落短促嘶哑的喘息声。

    我轻声问：“后来呢？”

    众人都低下头，桑鱼落撇过脸去，沉默不答，巫无咎垂头不语，落日寒脸色苍青，看来像是快死了一样，星空残那样爽朗直率的人居然也脸色泛白，一副白胡子哆嗦了好几下，尹寒扬手握得紧紧的，神色极为悲戚，魂飞扬嘶哑着嗓子道：“后来，咱们这些人逼着她……把那人杀了……”

    我顿时心煎如沸。一想起夜，我更是不知道要怎样才好，心里对这位莫惜离婆婆更加同情。

    “自此之后，她便受到极大打击。”桑鱼落脸上说不出的沉痛，“她生性安静，既不大哭大闹，也没有离家出走，只是一天到晚安静坐着，不言不笑，反而更加令人担心，这时候魔族为了那人之死大举进攻人类，咱们节节败退，快要退到夏雪山所在的横断山脉了，眼看就要不支，阿离却在此时出现，带领所有参战的魔法师把魔族逼到不渡山以南，引来大地的力量，封印了不渡山，从此不渡山飞鸟不渡。星空残和尹寒扬是亲眼目睹了的……”

    星空残默默点了点头，桑鱼落又道：“大祭司以为她终于回心转意，幡然醒悟，想让她继续继承自己的地位，没想到她却用大地的力量召唤了暴风雪，封印了那座地下宫殿，那就是后来传说的雪之宫殿，但阿离却不知所向，有人说她死了，有人说她找了个地方隐居起来，反正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沧海国皇帝派了大量军队四处寻找了很多年也没有找到，从此之后，她便成了巫师界传说一样的人物。因为她与魔族的那一段过往，成为当时上流社会、魔法师界、巫师界的忌讳，所以现在的孩子们，没有一个听说过她的，但是我们这些老一辈的人，一听到这个名字，回想起那段轰轰烈烈的往事，还是忍不住耸然动容。”

    他说完这一段往事，显然精神力已经支撑不住，脸色更加苍青，目光也失去了神采，伏在木案上连连咳嗽。我连忙给他抚背顺气。

    余人等他咳嗽一阵，落日寒方慢慢地说：“大祭司叫我们来，自然不光是为了讲述这一段往事吧？”

    桑鱼落苦笑道：“我已支撑不了多久了，这孩子出类拔萃，你们是亲眼所见，自不必说，更难得的是她心怀善良、性格坚毅，堪当大任，我看中她继承我的位置，所以我叫你们来，就是以此相商。”

    众人耸然动容，一齐看着我，迟疑半晌，魂飞扬才期期艾艾地说：“你说……说叫她、她接替你的位置？”吃惊之下，话也说不利索了。

    桑鱼落抚胸道：“是啊，我早有此意，各国的祭祀台也都知道我的心意，我准备改天便召集众人向大家宣布这件事。”

    落日寒脸色阴沉，指节握的发白，脸上阴晴不定，巫无咎和星空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点头，尹寒扬大声道：“就是这样好了！大祭司看上的孩子，准没问题！”他声若洪钟，胸脯一鼓一鼓，雪白的胡子一翘一翘，真是老当益壮。

    桑鱼落颔首：“如此甚好。我叫你们这几个老家伙来，就是因为你们知道当年的事，若是以后人们问起，你们也可代为解释。好了，我累了，咱们便散了吧！”

    各人站起，在楚未歌的引领下离开，落日寒离开时，眼睛瞄了我一眼，那一眼一直寒到我心底，我冷不丁打个哆嗦，看着他冷冷地看着楚未歌，掉头离开。

    等人都走光了，桑鱼落才慈爱地看着我：“蓝蓝，你便在这间屋子里休息吧，我走了。”说毕转身要走。

    “大祭司。”我迟疑了一下，终于叫住了他，“大祭司，您难道不想知道我在这一年里去了什么地方、发生了什么吗？”

    桑鱼落转过身来，慈爱地看着我：“如果你肯跟我说，那么我会听；如果你不想告诉任何人，那是你的权利。我虽然选定你是接班人，但也决不愿强迫你。”

    我感激地一笑，点点头：“我愿意告诉您。我信任您。”经过他讲述的莫惜离婆婆的往事，我对他的信任更加深了。

    桑鱼落脸上迸出喜悦的神色，似乎比我还要激动，嘴里喃喃念着：“你愿意信任我……你愿意信任我……好，好极了！”

    接着，我用了漫长的一个时辰把我这一年里的经历悉数告诉了这个病得七歪八落、却对我慈爱有加的大祭司。他脸色凝重地听着，不时点点头，又详细询问了我那些人的举动、言辞、身份和姓名，以及那个巨大的雪之宫殿内部的详细情况，然后久久的一言不发。最后他让我拿出那柄巫师杖和玻璃匕首给他看，我拿出巫师杖，但是玻璃匕首却在却在与那个魔族的交手中不慎失落，想到那个人就是夜，我的心情愈加沉重。

    桑鱼落在看到那柄唤作“异芒之星”的巫师杖时眼中迸出极亮的光彩，抚摸着它喃喃道：“天意啊，真是天意！想不到，八十年后我们又重逢了！”眼中隐约有泪水沁出。

    我疑惑地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等待着他的解释，但他激动了一会儿之后，把异芒之星还给我时，却完全看不出有解释的意向。

    “没有想到落日寒竟然是这样的人……”他沉吟道，眉宇间泛上忧色，“刚才我对他坦言了要你继承我的职位，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出什么，但愿他不知道你就是以前的湖水蓝。还有国师安康，居然就是巫师界追杀多年的黑巫师砜海冥，他潜伏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却毫无知晓，真是太可怕了！若是你不说，后果不堪设想！”

    他手放在我肩上，垂下眼睛思考了一会儿，才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解决的，你不必打草惊蛇。你去吧，让楚未歌给你另找个地方休息，我要在这里思考一下。”

    我点头答应，觉得心中的事情终于告诉了另一个我信任的人，不禁如释重负。

    出门的时候，身后传来桑鱼落低低的声音：“以后提防落日拓，他的力量……很奇怪！”住了一住，他又道：“阿夕灼和楚未歌可以成为你的臂膀。”

    我愣了一下，点头答应，出门而去。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桑鱼落大祭司对我说出那种话，其实已经抱有必死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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