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

    一片的虚无。

    一片灼亮的虚无。

    他，是在哪里？为何，感觉是这样前所未有的舒畅？他此刻是在哪里呢？……是睡着了吗？他此刻是在梦中吗？

    若是如此，他好想，永远永远都不醒来。

    永远都……不要醒来！

    ……

    阳光，肆无忌惮的照射在他脸上，暖暖的。

    动动手指，他猛的睁眼醒来，然后，吃惊的发现此刻坐在他身边的竟然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男人。

    有些僵硬的扭动头颅，再次大吃一惊，不为别的，仅是因为此刻他所在的竟然不是他所以为的东城城主府房间，他甚至可以肯定他此刻已经不在城内。

    因为……他此刻竟然在一辆马车上？！

    身边的男人笑的一脸温和，一双盈盈秋水一如往昔的深深凝视着他，见他愣忡的望着自己，男人伸手为他微微一理敞开的衣襟。

    “白儿，你觉得如何？”

    “如何？什么如何？”破云傻傻的反问。

    无奈的笑笑，东聆好笑于破云的迟钝。“你可有觉得身子特别的轻盈？”

    “诶？……经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有耶！”

    “你运功试试，看内力可有大涨。”

    依言运功，一个小周天之后，破云惊喜的睁开眼，拉了东聆的手忙问：“东聆，为什么我的内力一下子变的如此充沛？天哪，我从来不知道原来内力可是像奔腾的江河一般源源不绝！真是太厉害了！！”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破云欣喜的简直难以言喻，只是傻笑的拉了东聆的手。

    面对破云傻傻的反应，东聆笑的愈发宠溺，“那晚你阙轻哥把你弄睡着之后便为你洗髓易经，然后还给你喂了一颗他自己都没舍得吃的可以提升功力的丹药。”轻言将破云内力突涨的原因解释了，然后再好整以暇的欣赏了破云张大嘴一脸惊讶的立在那里傻得可爱的表情。

    实在没有想过阙轻哥竟然会如此为他，破云一再傻乎乎的望着一旁笑的优雅万分的东聆，而此时，才发现东聆手中拿着正随意磨蹭把玩的两块玉佩其中一块万分熟悉。伸手摸摸颈项，可是那本该挂着玉佩的地方却空无一物，将疑惑的目光的投向东聆，然后却又一脸疑惑的面对东聆同时递来到两块玉佩。

    伸手，怯怯的拿过那块被称为“地凤珏”，他的东聆给他当作定情之物的玉佩，“这个才是你给我的，那个不是。”

    好笑的看着破云一脸避之不急的神态，东聆悠然道：“真可惜，想轻那家伙拼死拼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为你提升功力，此等心意实是难能可贵，只可惜那受益之人不但不感激，反倒将他赠与之物拒之门外，要是他知道一定会黯然泪下，感叹自己痴傻。”

    转头看向东聆，再看看东聆手中那块与地凤珏有着八分相似的玉佩，破云此刻终于发现，原来是他的东聆在逗弄他。

    愤愤的伸手将那玉佩抢下，破云孩子气的朝东聆扮了个鬼脸。“你早说这是阙轻哥给我的嘛，那样我就不会拒绝了啊！”说完，再低头仔仔细细的将那玉佩端详了，却见这玉佩果真无论是玉石的材质还是雕琢的功夫，玉佩的形象都与他的地凤珏十足的相似，只是这玉佩的模样与他背上的凤凰图腾更为相似！

    试探的将两块玉佩拼凑在一起，却惊讶的发现，原来这两块玉佩竟然是可以重合的，凑在一起看果真是他二哥破钧曾经找给他看过的凤凰图腾！

    这、这是……

    抬头看看东聆，破云觉得此刻他需要某人来为他好好解释一番。

    似是看出破云的想法，微一勾唇，道：“如你所想，那便是轻他常配在身，象征东城城主身份的天凰珏。”

    张了嘴似想说什么，却被东聆截断，“不用惊讶，照轻的话来说就是这玉佩本就是你的。”说着，指指破云的后背，“你背上不是有天凰图腾？还记得你前几日在凤池看到的我的背上的图腾吗？那是象征家主身份的地凤图腾，而你背上的天凰与我背上的意义是一样的。我当年几经周折才重新回到东城，然后顺利上家主宝座，而在那之前因为你也一直不在东城，所以家里长老们商议将轻拉上了家主的位置。”

    起身坐到破云身边，伸手把破云少年的身子环抱起来，将下颚搁在破云肩上，东聆继续道：“为什么将这玉佩给你我也不清楚，大概是他觉得欠你的吧，毕竟是他将原本属于你的城主之位给抢了。”

    “又不是阙轻哥故意抢去的，再说我对那个城主之位也没什么兴趣。”将两块玉佩抬起来，映着照射进车厢的阳光，破云咧嘴笑开了，“呵呵，我到现在就连自己为什么还有一个名字叫东白君都不知道。”

    放松身子靠在身后男人怀中，破云侧过脸，微仰首，看着东聆垂下的眼，笑出了一脸稚气。“其实我真的觉得好奇怪，有好多好多的奇怪，可是我却没办法去问谁。东聆，你知道我那些问题的答案吗？”

    摇摇头，东聆没有给破云所希望的答案，“其实我与你又何尝不是一般疑惑呢，虽然我现在是东家家主，可是对于许多的事情……”将唇轻轻贴在破云稚嫩如孩童的脸颊上，东聆闭上眼，“我知道你有许多的疑问，譬如为何只有你有字，有一个叫东白君的名字，是我东城的人，却为何你的双生哥哥没有……你，的确有那个资格去怀疑你的真实身份，只是，当年所有的知情人几乎都不在了，你即使再如何执着都无法可想，倒不如像我这般，只要顾好自己当前的生活便好。”

    “可是，东聆……”

    “好了，白儿乖乖的，不要多想了，如果将来有一日我得到了你想要知道的问题的答案我定然第一个让你知道，可好？”安抚了破云的躁进，东聆依旧悠然姿态的继续说道：“白儿，我们离开东城已有五日，按轻的算法你是今日醒来没错，我已安排好了，待到晚上他们都睡下之后我们先离开可好？”

    正待问离开东城是要去哪里，眼珠一转，破云突然找到了答案，想到那夜阙轻哥特地问起他的及冠大典的日子，以东聆的细心程度定是会将他们到他萧国上京的日子定在大典之前。

    如此想来，破云有些欣喜，含情脉脉的望着东聆，“……聆哥哥，你的意思是说晚上就你我二人偷偷跑掉？与破钧还有东城其他人兵分两路去我们萧国上京吗？”

    点点头，东聆亲亲破云含笑的嘴角，“这样安排你可喜欢？就你我二人一路结伴同行，没有奴仆，没有下属，没有王爷，没有家主，有的，只是东聆与他的……白儿。”

    转身抱住东聆的颈项，破云亲昵的蹭蹭东聆的脸颊，“喜欢，再喜欢不过了！”滴溜溜的眼珠一转，破云突然阴恻恻的笑了，“不过……嘿嘿，你把白儿拐跑了，那我二哥那里怎么办？他会生气哦！”

    被破云天真纯态逗弄的心里痒痒，东聆束紧了抱着破云腰身的双臂，拉了破云迎向自己，双唇狠狠的掳劫了破云的，四唇相触的掩去了破云的惊呼。

    “小鬼，本家主即便将你拐跑了，你那二哥还能把本家主怎么着不成！”恶狠狠的说着，东聆便不再给怀中少年申辩的任何机会，尽情的品尝起怀中少年甜腻的双唇……

    良久，少年才算夺回了属于自己的呼吸。

    弱弱的，听到少年的轻问。

    “对了，今日是几月几日？”

    沉默。

    沉默……

    沉默后，少年身边的男人回答了。

    “……十月三十。”

    十月三十日，谢菱衣的忌日。

    大梁，启十年十月三十日，大梁谢皇后逝世的第十个……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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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梁，皇城，紫曦宫。

    紫曦宫，后宫之首，历代大梁皇后陛下所在寝宫，距离皇帝寝宫丹帝宫不过一里，比起其它宫宇的遥遥更显其亲厚，然，自当今大梁皇帝启皇登基，原皇后谢菱衣因病去世后直至十年后的今日启皇陛下都未再封后，任它朝中大臣雨打风吹竟是心意不变，多次斥退谏言大臣，天下人都道启皇深情不移，但知情人都明了，这不过是其一。

    红日深藏，风雨飘摇，一锦衣男子骑马飞驰，哒哒的掠过守门公卫，旁若无人，然而却无人举刃拦下，只因，所有人都习惯了。

    今日，十月三十日，是那已逝谢皇后的忌日。

    每年的今日，总会有那么一两个人入宫祭奠。

    启皇陛下，是允许的。

    行到紫曦宫外，男人行动利落的翻身下马，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锦袍已被雨水打湿，将马匹交予上前来的宫人，熟门熟路的举步走上那白玉砌的阶梯，一步，两步……

    当走到阶梯的顶头，男人微低头，仔仔细细的踏上了地上那红殷的地毯，绒毛地毯上高贵喜庆的还绣有百鸟朝凤图，端的是富贵非常。

    只是，每次看到这喜庆的颜色，男人都觉得分外的刺目。

    她……不喜欢红色。

    他，不会忘记。

    厚厚的地毯吸收了男人脚下的所有声音，静静的朝里走去，跨过那高高的朱色门槛，放眼望去满眼满眼的都是愈发喜庆的高贵火红，大大的喜字还在那件件物什间忽隐忽现，只是那一室的火热与无人的凄清呈了诡异的对比。

    即使是看惯了如此景色的男人也不禁呼吸微微一滞。

    缓缓走进去，男人发现自己的呼吸变的不可遏止的浓重。手轻轻抚过那楠木长桌，闪着耀眼光华的凤冠还端端正正的放在那里，风一吹过还带起了叮叮当当的声响，恍惚中好像这屋子的主人还未离去，只是稍稍离了木桌，或是更衣，或是用膳……总之，却不该是离去。

    不该是，天人永隔！！

    抚过凤冠上那颗圆润的珍珠，男人突然有一种冲动，一种想要将这屋子彻彻底底毁掉的冲动。他想要将这该死的凤冠扯烂、烧掉……

    她已经不再了，这些东西该死的凭什么还能够呆在这里！它们都该跟着她一起到那该死的他怎么也触及不到的地府去！！至少……他不会像现在这样，每次每次都会看到，看到这一室的安详，然后，痛苦，难过……

    他就会像这样，不断的自责，不断的将快要溢出的泪水给生生憋回去！

    收回颤抖的手，男人强制自己冷静的继续朝里走去，朝里走，朝里走……再次跨过门槛，果然，他看到了那个他早已料到的人。

    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男人有些悲哀的想——就如同过去数年一般，他想，直到她死去，最后记得她的，每年都记得来祭奠她的，也不过只有，他，和他。

    即使，没有发出声音，可是立在香案前的那人依旧感觉到了男人的到来，将手中的香插到香鼎中，那人缓缓转过身，侧身让出位置，朝男人笑笑。

    那笑，温和，沉寂，古井不波的寂寥似离世僧人一般，却不想，竟是存在于那不过二十三岁的青年男子脸上。

    “既然来了就为皇后姐姐上香吧。”那人依旧沉寂，虽然因为男人的到来，还有在这特定的宫宇中他已柔软了冷硬枯竭的心，即使，只有一点点。

    天下间，会称那谢菱衣为皇后姐姐的人，只有一人，启皇，梁启。

    那人，便是启皇，曾经的谢菱衣的夫婿。

    深深凝视启皇许久，然后男人才上前，接过启皇亲自递与他的三根长香，徐徐的拜了拜，插好，最后，退开了，与启皇一左一右的站立了。

    “……朕早已料到你今年定然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让皇后姐姐孤单的。”伸手将香案上的浮尘抹去，启皇闲话家常般的说着。

    转头看向男人，看着男人经过战争洗礼而更加坚毅的脸孔，看着男人眉宇间与那记忆中的人儿相似的寥寥几笔，启皇笑了。

    “十年了，距离皇后姐姐的逝去已经十年了。”感叹般的说着，启皇将目光转向了旁边的那堵高墙上，那红殷的墙上，赫然挂着的却是一副少女执扇图……

    那画中少女身着鹅黄宫装，头梳长髻，步摇璎瑁，手执蒲扇，背立花海，俨然一副天家的高贵姿态。再细细看来，那少女鹅蛋脸，青黛眉，秋水眸，红唇微启，偶露贝齿，不过十三四岁的少女却硬生生流露倾国之色，只是那含情眉眼却不知是画师刻意为止或是如何，分外奇异的，竟然自那眸中一两点星光透出了那么一丝丝的冷意……

    手指轻触画纸，启皇眉目间满是伤怀，“如此人儿在这宫中竟然活不过两年，果真，这宫中是吃人的地方么？”

    听此，身为臣下本该屈膝道上那么一句“是舍妹福薄”，可是，男人并非寻常臣子，而启皇在如此地方，在如此日子，他也无意去听这么些虚假言语。

    犹自叹息，启皇愧欠的看着画中人。

    “你、我，皇家也好，你谢王府也罢，皆是愧欠了皇后姐姐。……本来朕留了这紫曦宫便是想要稍稍减少一些心中愧疚，都坚持十年了，可是没想到……”转头看向一直站立不语的男人，启皇露出一抹幽然笑意，“这皇位又何尝不是吃人的位置呢！想朕再如何坚持，终归比不过江山，比不过百姓……朕，就要迎娶新皇后了。”深吸一口气，启皇说出了他一直想要说出的话，闭上眼，他几乎不敢正是男人正气肃然的脸。

    “朕又要……抛弃她第三次了。”矜持的笑道，启皇举步朝外，然，不过数步，却被男人拦下，在错愕间男人单膝点地。

    “……陛下，臣知道，您就要迎娶新的皇后娘娘了，臣或许不甘，可是臣的妹妹也确该离开这里了。……国恨家仇，臣还是分的清孰重孰轻的。臣日前刚刚得到消息，他萧国狼子野心，居然偷偷与东城结盟了，臣思忖那田虞二寇定然不会在萧国有了这么大的动作之后还毫无反应，说不定他们现在已经派人前去萧国示好了。臣恳请陛下允许臣带人前去萧国，与萧国皇帝一议。”

    见启皇沉吟不语，男人继续道：“陛下，现今我大梁内患未平，实不易再结外敌，若是能用结盟方式与萧国取得暂时和平，待到年后臣击溃寇军，到时任他萧国与东城再强我大梁对付起来也是游刃有余！”

    思量半晌，启皇终究点了头，“朕本不想让爱卿去，可是现在思来想去还是爱卿去最合适。”

    微一顿，启皇又露出了他一贯的天子笑容，雍容，平静。

    “谢睨非接旨。”

    “臣谢睨非接旨。”

    “朕命尔代朕亲至萧国，携众宝赠与萧国以示我大梁亲好之心，并与萧国结下永好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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