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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一十六章 众人的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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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万师兄叫我,我才醒来,已经六点多了。
    “你睡得还真好,我昨天晚上就没怎么睡着,外面太吵了。”
    我不好解释,一笑而过,赶快洗漱。虽然我们不知道今天要带哪个队,但起码八点前要到集结点去,听从明成师的安排。
    等我洗漱完毕,小胡过来了,他分别递给我和万师兄一个饼干:“吃点?今天要走路。”
    我与万师兄相互看了看,他说到:“你年轻,多吃点,我们没事,习惯了。”
    搞得小胡有点不太好意思,好像说他意志力不强,没坚持日中一食的戒律。
    我打闲岔:“你们的脚都不疼了?”
    他们夸张地扭脚抬腿,万师兄说到:“哎,还真是的,庄师兄你还是有经验,48小时没到,还真没什么感觉了。”
    “稍微有点木,但是比昨天强多了。”小胡指了指他的腿,说到:“估计过一会,就完全没感觉了。”
    “其实,经过前天的长途,我们的体力已经上升一个层次了。可以这样说,比起普通游客,我们的耐力肯定要强些。每一次锻炼,如果肌肉没有酸胀疼痛,那就没有提高效果,经过48小时后,继续这种强度,就不会产生酸胀了,不信的话,今天我们就试得出来。”
    这不仅是为了鼓励,也是实话。每一次肌肉反应,都是能力的一种提高。运动员训练搞三从一大,就是根据这个规律来的。在部队训练时,经常听到“三从一大”这个词,据说是开国元勋贺老总带兵时明确提出来的训练要求。后来,这个训练方式,延伸到体育运动,毕竟老总后来当了体育部长。具体内容可描述为:从难、从严、从实战需要出发,大强度训练。
    强度训练后,保持训练量,过一段时间,就把身体机能提高一个平台,再提高量,再上新平台。这种渐次提高的训练办法,现在已经流行于全世界所有运动训练之中了。
    “我都四十几了,提高也有限。小胡你年轻,要提高体力。所以,吃一点东西,是应该的,瞧你瘦得,正长身体的时候。”这是万老师安慰小胡的话,毕竟,他一个人把三块饼干都吃掉,还有点不好意思呢。
    我也说到:“你不知道,小胡,训练支出的热量必须与摄入的热量相当,这叫收支平衡。在你成长的年龄,还要尽力多吃些。这一两年,你离家学佛,都粗茶淡饭的,不利于身体。我的体会,我今天身体的力量,都是我二十来岁时在部队打下的基础。一旦停止生长,人的基础力量就稳定了,想提高也难。所以,你多吃点,对你有好处。”
    小胡拍了拍手上的饼干残渣,说到:“你们安慰我吧?我知道。”
    “都是实在话。”万师兄肯定地说到:“算了,我们到集结点去吧,把东西拿上。”
    我们回宿舍,拿好了原来领的包,一起向集结点走去。
    集结点在庙子侧面,但要从庙子正门绕个弯才能够到达。当我们出了小院,看到大殿时,简直被这种热闹的场面,吓了一跳,如此之多的人,简直必须要挤才能够通行。
    这些都是来参加法会的,大多数是皈依过的居士,也懂佛门规矩,但架不住人太多,也不太有秩序了。
    好不容易挤出门,才发现大门外,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与人群集合体。远处的停车场,包括官方的还是私人的,都停满了各式各样的车。不仅有我们常见的旅游大巴以及私家小车,还有一些货车,估计是拉货来做生意的。
    这么多人,一天的吃用,得消耗多少物资,没有货车成吨地拉,恐怕是供应不过来。当看到远处山坡上当地农民自已做的临时停车场都已经停满了车时,我想起那个餐馆的老板,他弟弟这一次,是赌对了。
    更不用说那沿路的临时商铺了,这么大的人流量,光卖矿泉水,也有不少营业额。在商业上,人流量,停止率,都是非常重要的预测指标。这么挤并且运动缓慢的人群,本身就提高了停止率,也增加了商店的营业额了。
    当然,我也看到几辆不同类型的房车,我觉得,这是个别现象。毕竟,这地方,根本无法补给房车的水电,只是游客过路时,听说这里有庙会,来看热闹的吧。
    总算挤到了集结点,小胡都已经冒汗了,他挎的包最重,因为他是组长,也最年轻,所以,他主动承担了许多行李。当然,我与万师兄都挎了包,也没像小胡那样,在正月初一这个气温下,挤得流汗。小胡确实需要锻炼了,他太瘦了。
    “看吧,小胡,幸亏你吃了几块饼干垫底,要不然,就挤出来这一下,就把热量消耗完了。”万师兄跟他开玩笑,小胡擦了擦汗,说到:“没事没事,不累,就是人多,有点热。”
    没看到明成师在哪里,我们在集结点等他,顺便看看势头。最早来登记出发的,是旅游团体的,这几批估计今天凌晨就过来了,从游客脸上的就看得出来,稍微有点疲劳,有的相互斜靠着,有的蹲下,有的干脆坐在路边的石坎上。
    大多数游客一边听导游讲注意事项,一边喝水吃东西,补充能量,毕竟,今天至少要走十几公里远,明天再走十几公里,才能到鸡足山。当然沿途边走边休息,时间安排上,还是充裕的。
    一个导游在那里声嘶力竭,故弄玄虚。“我提醒一下,今天我们开始朝山之旅,我们是奔向圣山的,路上,不要说脏话,不要乱丢垃圾,要不然,这里的菩萨是很灵的。菩萨发了怒,我们救不来,鸡足山上电闪雷鸣的事,我昨天就给你们讲过的,你们有胆子大的就试试,反正我是不敢。”
    我们三人听到这种事,相视一笑。导游就喜欢夸张,全国都一样。原来我与妍子小池思远一行四人到西安,就听说,华山的导游靠腿,西安的导游靠嘴。这次朝山活动的导游,恐怕是既靠腿又靠嘴了。
    本来,原来云南的导游,最突出的特点是销售玉石。说什么能够能灵,能够保佑平安。还搞出一大堆男戴观音女戴佛的规矩,都不知道这些规矩是从哪本书上来的。
    要么就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其实就是给他们的高价找理由。要么就说戴玉能够美颜能够缓解心脏压力,总之就是各种骗。噱头背后,总有利益的影子;推销话术,少不了导游的提成。
    但这次,当地政府是下了功夫的,对导游进行了教育整顿,毕竟这是一个品牌工程,不能让黑导游搞坏了名声。当然,也不能因为这一次活动,影响了环境,所以压力就在导游身上了。导游没公权力要求游客遵守规矩,只有靠吓了。
    还有个导游,手持话筒,在对他的团大声宣讲。“我们这一路,是见神仙的,这里沿路都是神仙,今天早上你们也看见了,来参加法会的,世界各地的僧人都有。你们也听说过了,山上朝圣的,有泰国来的大师,有西藏来的活佛,有内地来的高僧。大家想一想,全天下的高僧们为什么要来这里?当然是给这些神仙拜年。还因为,这里有个最大的神仙,伽叶尊者,坐在山里面的,我们一举一动,他都清楚,他活了两千多年了,法力无边。所以,我告诫,不要乱说,一路上不要乱搞,神仙看着呢。”
    当然,他后来又讲了些小故事,所谓某人对某佛像说了不敬的话,第二天就得病死了。某人当着菩萨像骂人,第二天就口角生疮。我知道,这种故事,大多是编的,只是用来吓唬人。
    我们看到,许多旅游团体还在向这边涌来报名登记,知道,我们暂时还不可能带队出发。毕竟,按计划,第一拨朝山的人,应该是旅行团体。按这个规模,估计光这类团体,都得超过万把人了。甚至会超过两万。
    而只有他们走完了后,才轮到散客团。而明成师曾经交代过,散客团中,我们组能力搭配比较好,估计是靠后面,最不好带或者人数最多的那一组。按这个现状,估计我们要吃过午饭后,才有机会出发。
    但是,我们一时又无法离开,毕竟要在这里,听候明成师的随时安排。他人还没来之前,我们不能提前溜掉。
    “看热闹也不错,自从到这庙里来,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呢。”小胡说到。
    我觉得,他应该多接触社会多接触人,他前两年把自己隔离了,现在正是融入的机会。
    “但是,我不太懂。”小胡说到这里突然停顿了一下,拉了拉我的手,面对万师兄说到:“我们到那边去等吧?”
    朝他示意的方向,我们过去了。那是庙子的院墙边。既可以看到集结点的情况,又与人群隔了一段距离,稍微安静一些。
    “我刚才想说一句话,怕别人听到,所以,我们在这里聊天,更自由些。”
    “你是不是说,有事情,你不太理解?”万师兄问到。
    “这些导游,不知道是怎样想的。正规的游客,拿什么鬼啊神啊的,吓别人,这不是迷信嘛。”
    “那也是为维护秩序方便,政府给这次活动的导游给了津贴,也提了要求和考核标准,导游用这种办法吓游客,也是最有效的方式吧。”
    万师兄的解释,按通常道理来讲,算是说得清楚了。这次导游没有回扣,没有销售提成。他们的收入,按行话,叫操正步。一切按正规文件与法规执行,这对于导游里面的老油条来说,经济利益上是吃亏的。但这是地方政府压下来的,并且还给了津贴,你不敢明着不干,如果你还想在这个地方混下去,吃这个行当的饭,就得接这个任务。
    云南的旅游模式,大多采用地陪模式。外地旅游公司接到单子后,承担了从出发地到目的地的住宿与交通费用后,就将客人转给当地旅游公司的导游,当地导游拿到其中一笔旅游款后,就承担地陪。当地陪客旅游的意思,这里面,到地陪手上的经费已经不多了,为增加收入,他们往往与当地旅游商店合伙,通过销售提成的方式,收取回扣。
    但既然是当地旅游公司,就得服从当地政府机构的管理。政府组织的活动,哪个公司敢随便不同意呢?况且,政府核算价格时,也没有完全亏待他们,不大赚,少赚点也行。从长远看,如果这个活动成功了,形成一个品牌,今后,大理的旅游市场,将会更加火爆,也是有利于当地公司的。
    “但是,这种吓人的迷信,怎么在今天还存在呢?明显是假话哄人的,导游也敢说?”
    小胡对这种迷信宣传,有点耿耿于怀。我解释到:“我有个想法,既然说到这了,我想,迷信,对于大众来说,是一种需求,是有用的。”
    “什么意思?”小胡觉得我这个观点比较新奇。
    我有些观点,并不是已经想好的,在谈话过程中,会自动地冒出来,我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现象。反正,平时没想到的观点,会偶尔暴露于交谈之中。
    “人们需要崇拜,需要迷信,对于大部分人来说,迷信一个东西,反倒让人幸福愉快。什么都不信,什么都要问为什么,什么都要追求真理与逻辑,对于大众来说,不仅无益,而且痛苦。”
    当我说完这段话时,万师兄若有所思地望着我。小胡还在回味时,万师兄说到:“你是不是说的,那个铁房子的典故?”
    万师兄所说,是中国新文化运动中的一个著名事件。当时有鲁迅、钱玄同等著名文化巨匠。他们讨论当时中国的局势与民众的心态时,就运用了铁房子的比喻。
    有人说鲁迅等新文化运动的闯将们,以唤醒民众为已任,或许是在做让人痛苦的事情。比如,中国如同一个铁房子,密不透风,大家挤在一起消耗氧气,聪明的人,已经意识到这个问题了,这样下去,氧气迟早要耗完,必须冲出去,才有活下来的希望。
    于是,辩论就开始了。大家貌似正常地在这铁房子里过一天算一天,虽然不算幸福,也算麻木,痛苦与恐惧并不明显。但你这个聪明人,要提醒大家,氧气要完了,我们要死了,必须冲出去。但是,大家又没有冲破铁房子的能力,冲不出去,这种提醒,只会让大家恐惧和痛苦。与其让大家在惊慌中挣扎,不如让大家在麻木中平静,反正都是一死,何必让大家醒来呢?
    于是,有人又说,大家会骂那个提醒大家的聪明人,是他的呐喊,把大家搞得不舒服。
    当万老师把这个典故,介绍给小胡时,小胡点点头。“我也看过这个故事,毕竟,我学文科的嘛。”
    “不,我不仅仅是说这。”我否定了万师兄的标签。我用手指了指前面那熙熙攘攘的人群说到:“这些人中,有多少人有分析世界人生的能力与愿望吗?没有多少。需要分析好了,找到答案后,再开始生活吗?没有道理。人为活着寻找意义,仅仅是找个意义而已,何必那么认真。难道意义找错了,他就不活了吗?”
    我承认,这段话有点没头没脑,万师兄与小胡都表示出不理解的神情。我知道今天我有点神经兮兮,不妨就神经一把。
    “所有的意义,都指向一个特征,就是崇拜。牛顿与爱因斯坦都崇拜上帝,他们给自己找了个意义。但并不妨碍他们是科学上的巨匠,如此伟大的高手,都把崇拜当成人生的意义,肯定是有原因的。”
    “为什么呢?”小胡总爱刨根问底。
    “我有个新的解释。崇拜,可以把人生意义的思考简化到极致。这种崇拜如果达到迷信的程度,就可以完全解决意义这个问题了,这是最经济的价值观。面对无处不在的快乐与未知,你选择哪个?当然选择快乐,哪怕这种快乐是短暂的。未知是最可怕的,他让你的人生无法自洽,你身心处于矛盾之中疲于应战,就像哈姆雷特,忧郁终身,难道要自杀吗?这就是不深信的结局?”
    我有点情绪化,有点冲动,不知道是哪根神经被触碰了,越说越来劲。
    “人们找一个自己最能够理解的模式,崇拜一个东西,一个人或者一个神仙,就成了解决价值观问题的利器。这是对人生意义的简化,这种简化不仅让自己舒服,并且还是战无不胜的武器。”
    万师兄反应过来了:“是精神胜利法?”
    “差不多类型,阿q就是靠这活下来的。上天有好生之德,能够让人活下来的武器,都是好东西。祖先崇拜是大部分人的价值观,阿q在内心中,认为欺负他的人,都是他的后辈,他就得到心安,这难道不是一种武器吗?”
    “那也太愚蠢了。”小胡还不太明白我的意思。
    “世间的事情不是你想清楚了再做,而是形势所趋,你不得不做。大部分人都生活在这种情况中,他们没有选择的能力与机会,更不愿意像我们几个,吃饱了没事干,去思考这些没用的东西。意义值几个钱?这样问你,你如何回答?你无法回答,他就认为他胜利了,他战胜了学霸,他得意,他快乐,他的武器无坚不摧。”
    “但是,这跟今天这些导游所宣传的迷信,毕竟不一样啊?”小胡继续追问。
    “生与死,人人都思考过。但是,几个人能够得出答案?我们都没有得出,何况我们有钱有闲的人,还有点思维能力。如果普通人拿这种问题来折磨自己,不是笨就是蠢,对不对?”
    他俩尴尬地笑着,我没有停止的的语言暴力。
    “最经济的办法,找一个认同感强的崇拜,迷信它,给自己的意义以一种安全感,就够了。说实话,大多数人,宁愿有一种迷信,好解决这个问题,其余的时间,交给那少得可怜的快乐就可以了。寻找快乐时,不需要意义,声色犬马都可以让你快乐,你何必探究鱼儿是否快乐呢?”
    我运用了他们都熟悉的庄子,关于鱼儿快乐的典故,以利于他们理解。
    “有点道理,就是有点避重就轻。”万师兄先转过弯来。
    “人的本性就是应该避重就轻嘛,对不对?何必给自己加一个沉重的担子呢?人生际遇嘛,因果就解决了。贫穷富贵嘛,交给上天就解决了。灾难风光嘛,菩萨神力就足够了,何必想得太多?况且,信菩萨的人最多,根据人类社会发展的惯性,凡是相信的人越多的崇拜,越会给你一种安全感。”
    “这倒是对的”小胡说到:“中国人最爱讲法不责众。大家都信神仙,我也信,错不了多少。”
    他们总算转过这个弯,我的话却还没有完。不知道什么原因,今天我好像肚子里有一股气,总想发泄出来。
    “不是大众相信的,就是对的。《乌合之众》这本书,你们都看过。当年布鲁诺被教会处死时,群众还在欢呼呢。但是,智者只是少数人,追求真理只是少数人有愿望有能力干的事。大众没意愿与能力,你能指望他们,运用自己不熟悉的逻辑与数学思维,与解剖内心的痛苦吗?在没有麻药之前,不要轻易给自己开刀,对不对?”
    “当年西方有个理论,叫牧羊理论。说是大众是羊,领袖就是牧羊人,按上帝的意志,让它们吃饱了草就行了,它们是不理解上帝的。”万老师这个解释,倒有些意思。
    “其实,中国古代不也一样?”小胡居然也谈起历史来了,这本是我的强项。“过去带领老百姓的官员,也叫州牧县牧的,就是帮天子放羊的人。”
    “有点反人类了啊,师兄们。注意立场,思想锚定的稳固性,对于社会稳定有巨大作用,我们还是要积极地理解,难道,我们不喜欢人们自由地笑吗?”
    万师兄此时对我拱了拱手:“失敬失敬”,不知道他这是对我的挖苦还是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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